本篇则是作为时间线上的第三部分,本质上是为补充前篇人物因篇幅所限导致的问题而写作的,尝试了不同的风格。 请保重身体。
1外来者
破碎、四散开去的
我将它抛开丢弃
遥远的钟声响起,将小镇偶尔的窸窸窣窣完全消却。我追逐着圣歌,美妙的声音把神经松弛,四周建筑空空荡荡,人们此刻所在何处?这并不能算作一个问题。因为他们只会在一个地方,我正在前往的地方。
月前我收到消息,声称是母亲故乡的某大西洋小岛发出了邀请。自安惠娜宅邸事件以郑林的死为代价得以解决后,本就是边缘人物的我失去了一直以来依附的组织。而宅邸那些无主的资产钱财则理所应当的被当地政府依照法律进行了处置,一无所有的我当时已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M先生,那个似乎总在盘算着什么的老东西找上了我。一码事归一码事,多亏了他将我引荐到了民俗学者那儿我才没有到流落街头的地步。至于民俗学者……民俗学者?只是方便他干那些正常人不愿接手的委托的一个身份。至于真名,我当然不得而知。
何况不止这人一个,似乎与这里相关的人们也都没有一个确定的名字,阴沟里的老鼠,我并不喜欢。 也因为这份工作的缘故,我那没有稳定收入的“上司”就没办法保证每个月工资的正常发放。而我好的那一口,本可以经由那位“德国刀”(Messer)小姐从M先生那里取得,但自从被一路调查而来的民俗学者当场抓获后也就只好打消了念想。
一回想起女人一脸阴谋得逞的表情,我不由地捏了捏拳头。事实上这次参加邀请的并不止我一个,但就在临近出发时民俗学者被突如其来的文书搞得焦头烂额,只好延后了出发的时间。
至于同行的梅斯,为了不引起注意,我们分开了一些距离,口袋里的对讲机可以保证有一方陷入危机时另一方能够尽可能的及时赶到。
丛生的野草如蛇,青黄错杂地盘踞在墙角。奔走在石板路上,恍惚之间仿佛倒退了十余个世纪。也许是四周被海洋隔绝的缘故,我那仅仅通过电子游戏学习到的知识没办法继续维持思维的延宕,索性抛在脑后。人们正在教堂礼拜。那个庞然大物,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不同于安家宅邸的阴郁潮湿,与待过的帮派那些流俗的花哨也相去甚远。它端坐着,深如黑洞的黄。像我偶然在博物馆瞧见过的,那些久经岁月却依旧保持着独有气质的藏品,只是更甚百倍。它旋转着,尽管眼睛和理智告诉我这并非现实。它自转着,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
我清楚这不是一种傲慢,就像你无法指责夜晚空中那些自顾自地闪烁的恒星。
停了,沉静一瞬间席卷而来。准备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的犹豫没能持续下去,教堂原本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只枯瘦的手从缝隙中显露出,样貌慈蔼的老人。显然,他就是动作的主人。
“您就是阿加普先生说的客人吧。”老人朝我点了点头,随后出声问道。看来这个似乎地位不低的老头不认识我,至于阿加普又是……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我握住老人伸出的手示以礼貌。“请问您是?” “我是教堂的负责人,也兼任了镇长的职务。先前刚做完礼拜,正准备去给外面的人们发放免费的晚餐,恰好碰见了您。”
“是以镇长的身份?还是……?”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梅斯,什么时候来的。“也许相比较身份,行为产生的结果是否有益更加重要,您说呢?”“一点儿也没错。”
没有加入两人的谈话,也许这样做失去了一个获取信息的机会,但……我就是讨厌这种事情,为什么偏偏轮到我的头上,让人受不了,我希望立刻躺到床上睡觉,现在!
“那么,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后我去给您安排住宿,在这期间请您在这附近等待。当然,如果二位愿意到教堂里歇歇,我想大家都会很乐意的。”结束了繁琐的客套,老人笑着转向我这一边。“阿加普先生呢?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先拜访他。”将预先设计好的台词吐出,我强打起精神。
“老实讲,您来的时间很微妙。阿加普先生已经出海考察了近两个月,依照此前的安排,不出意外明天傍晚就能回来。届时您可以来这里找他。”
“那就先不打扰了,我们在这里转转,等您忙完再见吧。”打发走了老人,我先一步踏入巨大的教堂。
2滞留
晃动波涛
海风延宕
抬手、祷告
远帆搭载夕阳
我曾经因为一时兴起,参与了帮派组织的登山活动。那次算不上愉快的旅行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沿途变化的风景,也并非因攀登导致力竭后的疼痛,而是由随着海拔爬升愈加稀薄的氧气带来的,几乎要让内脏破碎的窒息感。现在这种感觉正在回归。
深色的石料包裹着,连同不知年岁的棕色木材,似乎连同空气也一并吸收,在那之上建构起的,空无一物的纯有……天旋地转,正当我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时,某种东西的断裂,或是拍响的手掌。总之一个声音,一个一闪而过的幻影把我清醒过来。
“怎么了?”梅斯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不,没什么。”应付地回答。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大概是太累导致的错觉,该死的。
遮掩心中的抱怨,我重新打量四周。前来礼拜的人们已经散去,剩下的大多是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也许能从这些人嘴里问出些过去的事儿,但一想到老人常有的絮叨……于是很自然地,我放弃了。
嘈杂的声音在礼拜堂外的小广场上彼此碰撞。教堂里时间的感觉几乎消失殆尽,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
短视频,肆意地,自暴自弃地发泄着,对着那些扮出百般滑稽的小丑。这让我感到愉快,而愉快就把这些无聊的时间快速省略。
“抱歉,让二位久等了。”主教?镇长?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把我从欢快的休闲中拉出,让我感受到那些省略掉的时间的余韵,并因此感到莫名空虚的家伙,只会是一个可恶的老头。
赌气似的,我没有说话。刚刚消失不见的梅斯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我身边,对着开口的老人礼貌地笑了笑作为回应。
“实在不好意思,光是发放晚餐已经够我这把老骨头忙的了,警局那边偏偏还有急事……还请两位见谅。”半点上位者的架子也没有,反倒令纠结着细枝末节的我有些羞愧。“没有没有,不如说亏得有您,不然今晚只好打地铺了。”补偿式地客气道。
一来一回,太极般的应酬没有持续下去。老人转过身领着我们朝门外走去。 “镇长大人(さま)。”穿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远东民族服饰的女人,低着头深深地鞠躬,露出打理后高高扎起的黑色头发。
3家
陈列凌厉的矛
擦拭肮脏的剑
我们伸出双手相互拥抱
略过漆黑的瘀血
“也就是说,暂时会住在这里吗?”女孩有些兴奋地来回跑动着,一双闪烁的眼睛自以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们。
“是的,给你们添麻烦了。”过于直接的热烈,就用漂亮话应付过去。我不讨厌卑鄙的自己,丑陋地、狡猾地、软弱地……用更多更多散发着恶意的语言去形容吧!说到底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几乎要唱出声来。
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对方只是点了点头,绿色的头发轻微起伏,让人联想到城郊的树丛。短暂的沉默。微妙地,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啊!你怎么在这里。”从房间探出的脑袋发出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尴尬。
“呀好凑巧,又见面啦!”烦人的女人假惺惺地朝着烦人的男人打完招呼,悄悄地把头凑近我小声低语:“这人是谁来着,你的熟人?” “真不熟,就上次那个见鬼的别墅里的服务员,鬼似的阴魂不散又飘到这里来了……”皱着眉头,我学着梅斯的样子小声回答。
“喂你们两个当我听不见的吗!”如同照着剧本出演的喜剧角色一般,缇奥从地上跳起来表示抗议。女人坏笑着,装出无辜的表情摊了摊手,正是这一举动让我本就艰难地忍耐着的笑意彻底爆发,气流从防守薄弱的嘴角突击,终于把嘴唇整个撑开,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默契地,没有人询问缇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在安惠娜事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十一姐,这群人是干什么来的,为什么会在我们家里……小白脸,还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来着。”急切地,缇奥一股脑地将问题丢给绿色头发女孩身边穿着远东民族服饰的女性。他的目光从我前方一扫而过,随后停留在一旁烦人的女人的身上,确切地说,是她那标志性的乱糟糟的浅灰色头发。
“竟然随随便便就把人家忘掉了,薄情寡义的男人哟……”
“啊!别说得我好像干过什么不好的事一样好吧!我们根本不熟啊!真不熟啊!”
安抚下被逗得跳脚的缇奥,被称作十一的女人向我们介绍起身边的两人:“把头发染成绿色的那孩子是薇薇安,与您似乎很熟络的这位是缇奥。他们因为各自家庭的一些变故,现在和我生活在一起。”
她停顿了一会儿,旋即想起了什么。“啊,差点忘了,二位如果不嫌弃就也喊我十一吧。既然是镇长吩咐的贵客我也信得过二位,请把这里当做暂时的住所。那边有空出的房间,请跟我来。”
这位温柔而友善的成熟女性令我生不出一点负面想法,那份发自内心的热忱没有一丝虚假,这多少驱散了一些几个月以来一直笼罩在我心中的难以言喻的阴霾。
向她表达了由衷的感谢之后,我打量起自己在岛上得以凭靠的小小空间。四周的墙被岁月熏染成淡淡的米黄色,灯光穿过窗前的绿植撒下几片斑驳。房间的一角摆放着木制的躺椅,椅背上随意搭挂有一条手工编织的毛毯。桌子在海风的侵蚀下褪去了部分色彩,但在其上摆放着的几本旧书籍与铜制台灯的协同下也别有一番风味可享。两铺床上整齐地叠放着干净的被褥,美中不足的是半靠着坐在床上,正在拆装手枪的麻烦女人……
“等……等等,你为什么会和我住一间房!?” 梅斯抬了抬下巴用余光瞥了我一眼,“两铺床当然两个人睡喽,又不是睡同一张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完不再搭理我,继续她手头上的忙活。
于是我的私人领土受到了恐怖分子的袭击。
4学徒
祂紧握住无力的手
如同慈爱的父亲
雕刻下子嗣的墓志铭
透过窗子,温暖的光线把本打算睡个懒觉的我从修普诺斯的翅膀下牵引开去。恐怖分子已经从屋子里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我也不在乎就是了。
简单的洗漱后,我推开门。轻快的海风一扫昨日的沉闷,过道上铺设的深色木制地板随着脚步有节奏地发出“咚咚”的声音。高远的青空被丝絮状的云断断续续地切割成几片,恍惚间似乎看见它们上下游动起来。庭院里种植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叶片细长而圆润,一簇簇的随风摇曳,静静地散发出好闻的气味。庭院的一角,及檐高的油棕撑起一块阴凉,宽大的枝叶有些放纵地垂下,增添了几分热带风情。
享受着一日伊始的美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过道的尽头。突然的闯入似乎吓了十一一跳,她有些惊慌地侧过身子。
“您醒了!真不好意思刚才没有注意到您。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啊没有那回事,不用管我的,早餐什么的有经费报销,光是住在您家里已经……”我慌忙解释。
“说的是呢,但是已经做好了,所以还是吃掉吧。”她打断了我的说话,扯着我的袖口不由分说地走向餐厅。
是饭团,没想到在远离家乡的小岛上还能吃上米饭。海鱼的鲜活与米饭的温暖配合酱料,我的心中不由得升起莫名的感动。
像是受到我的表情的鼓励,她也微笑起来。“茶还是咖啡?”
突然的询问让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可乐可以吗?”我本想这样回答,但……怎么可能会有人家里常备可乐啊!不过说起来,果然咖啡和可乐比较像吧,比如颜色什么的。但是谁会一边吃饭团、烤鱼之类的东西一边喝咖啡啊……这样想着,脑海里浮现出咕嘟咕嘟冒着黑色气泡的马赛克料理,思考停止了。
“抱歉,因为和您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只要了饭团和咖啡,非常迅速地吃完就走了,所以我以为……”
新人类吗?炎热的空气里,我流下几滴冷汗。
“果然还是味增……”
“不,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非常非常感谢。”将整个上半身趴在桌上,我预感到如果再不中断这件事,可能会发展得更加麻烦。“总,总之,我打算出门转转,等傍晚和阿加普先生会面后再回来。晚饭就麻烦您了,再见!”
计算着步子强装镇定地走出房间,来到门前的石板路上。撑着膝盖,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难得的空闲时间,随便走走吧。
“阿加普先生?好像以前听维拉提到过……”厨房里收拾着餐具的女性自言自语道。
城市的南区显然比北区更贴近时代,沥青浇筑的平坦路面拯救了我锻炼不充足的腿脚。工业化的街景,昨天的那些中世纪的幻影仿佛没有存在过一般。
正当我在路边徘徊,不知道该把哪里定为下一个目的地时,一抹绿色从视野的角落闪过。薇薇?那边是……酒吧?明明还很早,怎么会这个时间就……
感到奇怪,放空的头脑很容易被好奇占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自顾自走进了酒吧大门。
向前台小姐要了一份便宜酒水,我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装作等待同伴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机。
她没有注意到我,我几乎可以打包票,因为她正在和坐在对面的男人聊的火热。男人有着岛上少见的黑发黑眼,此时正微笑着点头回应女孩的热情。脱离座椅靠垫的背部即便在放松时也依旧挺直,不知为何让我看着有些难受。两人显然十分亲密,但要说是情侣的话又未免太不均匀。
手机的信息提示中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五点之前到码头,他们回来了。”是梅斯发来的消息。照着手机里存储的卫星地图来看,码头在北区,离十一的住宅大约两公里的地方。要在五点之前赶到的话现在必须立刻动身。
该死的,在心里暗骂了一声。麻烦的事情总是推着我,骚扰我那点为数不多的自由时间。
“呦,终于到啦!”麻烦的女人靠在不知道哪里来的摩托上朝着我挥手。看样子我来晚了。
“这位就是陶德先生吧。”戴着圆框玻璃眼镜,学者模样的男人顺着看向这边,朝我伸出手。“是我擅自邀请您来的,辛苦你们了。”夕阳穿过他栗色的头发,投在那只伸出的手上,手指有些神经质地抖动了几下。我握住那只由于海洋的缘故有些冰凉的手,接过对方借由此传递而来的善意。“您就是阿加普先生吗?”
“一边喊着‘上帝之爱’(agape),一边把手伸向对方,像是在西斯廷教堂抬头才能看到的艺术品啊。”因为戴着墨镜吗?我差点没能认出民俗学者。黄棕色的风衣张扬过头地在海风中摆动,大笑着毫无遮拦地丢出不负责任的低俗玩笑。
“德恩先生又说这种话,运气会变差的。”像是忍受不了男人轻佻地用宗教取乐,从阿加普的身后钻出一个气鼓鼓的身影。
“运气很好的人为什么会被扣在赌场呢?我亲爱的小让娜达尔克。”被叫做德恩的男人不屈不挠地挖苦着,尽管对方是位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爱的娇小女孩。
“好了我的朋友,圣女的牺牲不是因为人民,士兵,以至于出卖她的国王,而是侵略战争本身。还有不要让我们最后登场的主角等的太久。”阿加普拦住身后气急败坏的女孩,拍了拍民俗学者的肩膀。
“噢你知道的博士,我没有恶意。”像是取得了完全的胜利,男人摊了摊手,随后在胸前的口袋里掏着什么。“请允许我用东方的问候方式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身子朝我递出从口袋里取出的名片。
你这东方好像纬度偏过头了一点啊……在心里吐槽着,我收下名片。“埃列斯德恩,国际记者。”这家伙,哪里搞来的记者证,还是说就只准备了名片?压下心中的疑惑,我凑近他朝着对方的肩膀打了一拳。“老朋友了这么见外干什么,还送上名片了。”
“哪里哪里,还得麻烦老朋友安排住宿呢。”对方也半真半假地打着哈哈。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得送莉莉姆回家,你们也早点休息。如果有什么事明天再谈,政府大楼三层是我办公的地方,那里随时欢迎你们。”阿加普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笑着说。
“请保重身体,博士。”
“谢谢您,阿加普先生,明天见。”
与阿加普告别,转过头看向许久没有动静的梅斯,她已经躺在摩托上睡着了。
5重逢
我啃食它的皮
嚼碎骨头
吮吸猩红骨髓
大理石磕碎牙齿
苔癣潮湿黝黑
掩饰发臭的尸体
我啃食他的皮
切断瘸腿
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我使劲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昨天是怎么回到屋里,什么时候睡着的……身体支付了酒精与享乐的代价,我努力拼接着碎片,试着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
“方向什么的就交给你们了,毕竟这里我完全不熟啊。”超载的摩托前,摘下墨镜的“国际记者埃列斯德恩先生”露出熟悉的眼睛。
“说得好像平时不用导航你就能找到路似的。”坐在中间的梅斯毫无安全意识地伸出手臂做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要把自己贬低到智能导航的位置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超载就算了,坐在女人后面什么的……没心思听两人的互损,我竭力把重心靠向身后,试图和恐怖分子拉开距离。
“那个,我说别不好意思。”似乎察觉到了我一路沉默不语的原因,德恩开口道:“不用把这家伙当女人。”
“你说什么!喂陶德,把裤子脱了,让你看看女人的本事。”被激怒的恐怖分子真的侧过身把罪恶的魔爪向我伸来。
“开……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在车上,你的脑子坏掉……”一边抓紧摩托的扶手,我一边艰难地抵抗着露出邪恶笑容的恶魔。
“忙活的时候记得给我指路啊。”该死的冒牌货记者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回头嘲笑。
突然,摩托停了。惯性几乎把我甩了出去,幸亏我那一直紧紧抓握住的左手。
“小心。”我本想说的台词从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的冒牌记者嘴里吐出,刻意被压低的声音很快就被四周的昏暗吞没。重新把注意分散到外界,停止的摩托就像失去了生命的房间,早些时才路过的郊野此时在稀薄的月光下让人联想起狼群。唐突的变换。
“发生什么了?”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小声询问。
没有立即得到答复,德恩下意识地前倾身体,但显然和我一样什么也没有听见,证据就是他那不确定的说话。“刚才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去看看吗?”
想也不想,我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冒这个没必要的风险吧。”
“你怎么看。”点了点头,他转而询问起梅斯。
“他说得有道理。”梅斯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就算确实有什么东西经过了,但对方既然没有乘机袭击我们,对我们应该没有太大的敌意才是,而且多半也不想被骚扰所以才躲躲藏藏吧。”
“明白了,总之赶紧离开这里吧。”
先前的嬉闹不再,除去偶尔指路的声音,只剩下摩托发动机的轰鸣,直到熟悉的房屋出现在眼前。
同预想中的一样,绿色头发的女孩第一个跑出家门,紧跟着的是大喊大叫的缇奥。
“等,等等我!薇薇你小心……!”
没有理会,她走向摩托的后座。“去了很远的地方啊。”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念叨,随后压抑不住兴奋地摇晃我的手并试图把我拉下去。至于缇奥,显然把目标集中在了重新戴回墨镜的新来的“房客”身上。
“听缇奥那孩子讲……”摆满食物的餐桌前,穿着远东民族服饰的女人有些犹豫,“您是侦探一类的人吗?”
“侦探?!”刚刚才安静下来的薇薇安惊叫了一声。
“为什么这么说。”无视了那个一边装模作样地微笑,一边用手指揶揄着自己的乐子人,他貌似冷静地反问。
“缇奥常常提起您,特别是在琴岛您给予他的帮助,他很感激……所以我们也应该感谢您……”她咬了咬嘴唇,坚决地解释着。这一细微的动作恰好被我看在了眼里。
“我很抱歉,恐怕你们的感谢落空了。”他诚恳地低了低头,“我是国际记者埃列斯德恩,不是除此之外的任何人。”
“为什么在晚上也要戴着墨镜?”话题之外的质问,但那份本该产生的异质性被缇奥的气势盖了过去,他伸长脖子,几乎要从椅子上站立起来。
“因为工作的原因,眼睛受到了损伤导致对光线过敏。您知道的,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这里那么和平。”德恩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像你这样的男人!”谁都没有预料到,缇奥的拳头打在德恩的前额。墨镜随着主人的滑行掉落在地上。
“这就是青春吗……”
事发突然,就连动作的发起人也陷入了沉思。
“人们总是因为年轻气盛……”他戴上墨镜,试图继续说些什么,四下无声。
受够了诡异的滑稽,我终于下定决心拯救这片凝滞的空气。“之前那个女孩你认识吗?”打断了想要继续尴尬话题的男人,我想起同阿加普一起离去的娇小身影。“听你们当时聊的,好像在船上发生过什么。”
“好!有故事听,请给我酒!”装作优等生的样子举起手,梅斯发出颓废社畜般的宣言。
“德恩先生是坐船来的?”薇薇安难以置信地拍了拍脸,“好厉害!简直像是小说一样!船上发生了血腥连环凶杀案吗?凶手是华丽的蒙面复仇者!”绿色头发的女孩完全迷失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最后侦探为了保护无辜的美丽贵族女子,与罪犯在船首展开决斗,迷雾重重的夜晚,谁的子弹会先击中对方呢?”
“薇薇,不是我要扫你的兴,这人是会优先跳上救生船的那种……哎哟!”
“我要的酒呢?”女人的手臂环住缇奥的脖子,野兽一般地,整个人就这样挂在对方的身上。哦,如果缇奥继续拖下去我丝毫不怀疑她会动嘴……疯子女人。
“我这就去拿,拿酒,走开,走开啊!”被“怨灵”缠身的可悲男人暂时离开了餐厅。
“薇薇安女士,希望你能明白。我是个穷得叮当响的记者,坐船也只是因为便宜。至于侦探,也许是缇奥先生认识的其他朋友,也许只是他那充满幻想的头脑,在梦中捏造的一个影子,总之把它丢到一边去吧。”德恩有些夸张地放纵着激情,像是古希腊剧场上的某个演出成员。他清了清嗓子,举起刚刚被缇奥灌满的酒杯。
“那是在我登船的第一天,尚还没有结识亚历山大•阿加普•捷帕诺夫先生的时候。”
气氛终于回归通常聚会时的轻松与狂热,德恩趁着喝酒的间隙,用拿着酒杯的右手悄悄竖了竖大拇指以表示感激。今晚一直没有很多话的十一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怀念的笑容。
6贡比涅
我看见闪烁的沉静
我看见浓重的灰
我看见你居住在
循环着漂泊着
欢快且孤独的水之星
索要原件、二次咨询、然后是事后补偿……有些苦恼地,我应付着突如其来的巨量文件袭击。
为了应付并不便宜的租金以及多出来的两张嘴巴,这里不得不在平日接下诸如宠物上门喂养、情感咨询、跟踪小情侣的出轨对象之类的委托。数量激增,加上这类委托的发起人往往对事件结束后的报告文书兴致不大……不管怎么说,当时的松弛替人为的恶意种下了种子。
也许再多费些心思,就能从这些要求的背后找出使坏的家伙,但那是不值当的浪费。无论是时间点还是方式的选取都太过刻意,如果执行者不是白痴,关于他的所作所为,我所能想到的目的只会是一个警告、一种威慑。
涉及到的委托,时间跨度足有半年;至于陶德的机票,则是三天前才订下的。能够把这些消息都搞到手并且介入到其中,对方的手段毋庸置疑,换作是正常的委托肯定退回不干了,毕竟知难而退并不是件多么丢人的事。但偏偏做不到。这是一次邀请,对方提供了大笔资金请求我们——不,确切的说是希望陶德前去,为此特地给我找来了些麻烦。
嘿,很可惜,那家伙的聪明算盘打过头了。我会依照对方给出的台阶下,做一个胆小又失礼的小角色,躲在这又闷又热的该死的便宜出租房里当乌龟。而作为陶德的朋友,国际记者埃列斯德恩收到消息。因担心身处异乡的朋友,以私人的名义前往帮忙。
靠着灰色产业过活的灰色企业,从那儿出来的家伙也往往似是而非。捏造一段友谊实是很轻易的事——至少相较从调查报告给我下绊子而言。至于文书方面,让老东西头疼去吧,诚实善良的老中介商也该发挥点作用了。我愉悦地抓起桌上尚还有些温度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后在水分子强烈的反抗下提前品尝到了挫折。狭小的房间里,闷热包裹住咳嗽声。
我不喜欢海。
这不是一句无聊的谎话。当我贴近它的幽深,目睹那片隐藏在平稳之下的巨大暴力时,主体的孱弱开始蔓延。
不。
我拒绝这种欺骗,来自上帝设下的貌似残酷的谎言,既然活动本身相同,感到恐惧的该是被追逐着的祂——那个全知全能,中介一切,却连一丝一毫都无法凭借自身行动的东西。倚靠在甲板的栏杆上,我嗅到了钢铁的疤。
海鸥飒爽地掠过行人的头顶,上下翻飞扰乱思绪,一阵玩闹过后,它停在了我所在的不远处,装作慵懒地梳理毛发。
跟随着白鸟的起落,陌生的视线从我的身后一扫而过。感到有些不快,我转过身,墨镜遮挡住了眼睛,即便唐突地盯着对方看也很难被察觉。
女孩正在画板前。她只是看着,看着歇息在栏杆上洁白的海鸟,仿佛那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不知怎的,身体停下,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这样就好,不由得冒出这样的想法。
她呆坐着,没有动笔,只是静静地看。海风一改往常的凶野,小心翼翼地擦去热量,却不免带起几缕浅黄的发丝。它们在日光下闪烁跳跃,证实着眼前这个无声的,显得有些孤独的身影的主人,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孩。
从前闲来无事时曾在关于阴阳道学的访谈杂志上,看到过对结界的解释:依靠媒介将区域划分,形成某个相对独立于外界的空间。两个小工跌跌撞撞地跑过,海鸥受到惊吓逃窜上了天空,这就是头脑反刍出那些无聊记忆的缘由。
抬起手腕随意瞥了一眼,我离开了这里。尽管连表盘上的两根指针都没有看清。
天色渐晚,放回打发时间用的报纸。凭借船票,我走在自助餐厅摆满海鲜与甜品的餐盘之间。免费的餐饮使得高昂价格带来的郁闷得到缓冲……好吧,也许广播中轻快的爵士乐也为此献上了几分力量。撬开坚硬的甲壳,剥开松软的皮,又或者干脆就是一段柔韧的肌肉,身体贪婪地索取着蛋白质与脂肪,我趁机享用着这美妙的一刻。高温因不断暗淡的光线趋于平静,间隙中的安宁消失殆尽,游轮也因此很快便热闹了起来。
既没有可以放纵情感的舞伴,显得多余的酒精就只是考验理智对身体掌控能力的道具。神棍们神魂颠倒的伪装,流浪汉们逃避错误的借口,哦,请不要太过严苛,对那些支离破碎的尊严掷下几枚怜悯即可。从服务生那里取得了一杯果汁,支付小费之余我对不远处窸窣的嘲弄报以百分之百的笑容。
友善的贵族朋友们搂着彼此的胳膊,阵阵香风弥漫,而在那之后的可就是男人们肆意妄为的肮脏舞台——赌场。
有些玩味地想着,但当现场真的映入眼帘时却差点惊掉了我的下巴。
“怎么样,跟注吗?”穿着丝绒马甲的男人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昏黄的光晕下,精壮的胳膊时不时抬起,炫耀着暴力的权威。
女孩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她那几乎要掐进掌心的指甲和面前可怜的筹码都表明了……噢,请替我们可怜的莉莉姆小姐留些体面,原谅我不再作更多的说明了。
同充斥着酒精与油污的赌场格格不入的,白色裙摆的蕾丝花边因其主人的愤懑而不住颤抖。同时,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发牌的小工,在恐惧与疼痛的叠加下,一双手不时地抽动,几乎形成某种玄奥的对映。他那因海风与饥饿造就的黑瘦身躯分明又多了几处淤青,显然是眼前穿着丝绒马甲,不时吐着烟圈的男人的手笔。
过于怪异的场景,任谁来稍加思索就能将拼图补全。何况小工破旧袖口隐约闪烁的冷光,除去陷入危机的本人,从其他视角旁观压根就不难发现。
被女孩的窘境所吸引的目光并非少数,照着赌场的规矩早该有人制止才对。然而那些咒骂着社会不公的,满嘴仗义豪侠的,宣扬着以眼还眼、赞颂着地下秩序的东西又究竟做了些什么?怯懦地视而不见,阴湿地指指点点,或是几声从那满脸横肉的沟壑中滑出的轻浮口哨,又或是那几个该死的白痴,一边拍手一边起哄,像是博物馆会陈列的未开化的猿猴。而眼前所见的这些东西,竟就是我生物学分类下的同胞!无希望的丑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心脏因浓重的死亡而试图挣扎。玻璃杯在空中划过简短的弧线,未喝完的果汁经过金属丝线,最终抵达了男人尚还残留着傲慢笑容的脸。
“吃*去吧你。”
左拳的袭击取得了不错的成效,男人的左眼短时间内大概都别想派上什么用场了。那么算上体型的差距该是势均力敌——本该如此。
恼羞成怒的水手掏出裤袋里随身携带的小刀,锋利的刀刃弹出,将我刚才的计算完全打破。左手的手掌在第一次接触中受伤,接着是小臂。疼痛在肾上腺素的影响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血液的流失却不可避免地消耗着本就不多的耐力。右掌借由对方视野的损伤击中下颚,失衡!巨大的破绽,捏紧拳头狠狠锤击对方肋骨之间脆弱的胃。早些时灌下的劣等酒水夹杂着食物残渣污染了黄棕色风衣的袖口,男人吃痛地从喉咙下挤出低吼,跌倒在赌场油腻的地板上。
但也许是常年混迹的经验起了效果,男人右手紧握的小刀并未脱出。身体因短时间的剧烈动作变得迟钝,弹簧刀凌厉地一闪,无可回避地要把这场缠斗了结。
刀尖在距离腰部仅一指处停下,一只并不如何健壮的手把它阻止,如铁钳般将水手的胳膊牢牢抓住。
“你!”
他恶狠狠地瞪向插手的人。意外地,愤怒从水手的脸上消退,在他那唯一睁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不禁有些愕然,眼前这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力量,能够硬生生压下那头愤怒的公牛。
“是他先动的手!”水手显然还想做些辩护,但却遭到了中止。
“这些话留着对船长说吧。”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指了指入口处,女孩身边倚靠着栏杆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我和莉莉姆小姐,以及那位神秘的阿加普博士友谊的开始。”有意保持着过度高调的激情,我一边回想着,一边对记忆做着裁剪编辑。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就留到下一次放松时作为我饭桌上的谈资吧,还请各位体谅。”把故事终止,我环顾四周。
薇薇安早就没了动静,陶德则还保有一些清醒,缇奥似乎酒量不错,只是身体依旧轻微摇晃着,显然喝了不少。十一则是滴酒未沾,微笑着为我的故事鼓掌,一开始的那份防备大概得到了缓解。
冷不丁地,一只胳膊架在了我的肩上。“你还是这样,喜欢突然发脾气。”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心胸狭窄。”
梅斯晃晃悠悠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肋骨。我唯独搞不明白这人的心思,不知所谓的女人。将她推开,我准备把行动困难的几人搬回各自的房间。至于梅斯,她会自己想办法的。证据就是她刚才的动作,手指两下敲击在了同一个地方。
7 预备
高歌幻影
悲悯芬芳
破败、腐朽
难以名状
深远而傲慢之王
试图清理头脑中漂浮的碎片,然而过了头的追究迫使一些早该忘记、一些藏在头脑深处的东西生长出芽。
夜下几萧寥……纷。
纷沓……
翻滚着的苦水,字节磕磕碰碰地弹出。
……柏森森。
反复地吞咽。反刍,腥臭。酸。铁锈。无机,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动作。动作。缠绕的根。嘈杂,增殖,饿。
断裂。根,养分。断裂。养分,漂浮,无机。断裂。出芽,冷,养分。断裂。性,无机,断裂。冷。需求,无机,气体。断裂。温暖,温暖,眼,黑色,无机,缺少,眼,黑色,温暖,无机,手指,眼,口,眼,下颚,眼,耳,眼,鼻子,无机,无机,眼,性,唇,眼,脖颈,眼,手臂,躯体,四肢,眼,无机,无机,无机,无机,无机,01001001 01001101 01001101 01001111 01010010 01010100 01000001 01001100……
“陶……”
隐约能听见声音。
该死的声音。
冰冷的声音。
令人苦闷的声音。
“撒娇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头因为惯性撞在了墙上,脸上火辣辣的。错愕地看了看四周,冒牌记者在门口与十一正聊着些什么,薇薇从门的另一侧露出半个好奇的脑袋。缇奥在房间里踱步,一边嘴里还念叨着“又溜大了”之类的话。
“看哪儿呢?”被我刻意忽视掉的女人没好气地瞪着我,“一大早就整这出,你还是小孩吗?不然还是回家找妈妈抱抱你……”嘲讽的话说到一半,梅斯像是想起了什么没再继续下去。
这家伙难不成其实是个好人……在心里默默吐槽。但……没错,我的父母、头脑中那些模糊的,迷雾重重的温和,得想办法搞清楚。预感告诉我那封邀请起码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抓住机会,我这样告诫自己。
“好点了吗?再不醒十一就要送你去医院了。”见这边有了动静,冒牌记者转过身朝我走来。
他拉下墨镜露出熟悉的眼睛,“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找我聊聊。”这是真心话。
“费用会另外扣除。”这句也是……
“还不如找十一姐,起码人家真的在医院帮忙……”被十一本人捂住了嘴。这样就好,这小子从开始就一直嘀嘀咕咕地吵个没完,尽管最后一句并非没有道理。
“好了大家,先吃早饭吧。”无奈地笑了笑,她还是拿出了话事人的气势,见状我松了口气。
“别太难为他了,毕竟是他自己的事。”德恩对坚持趴在我的床前的梅斯伸出手,少见地主动替我解围。
“就是因为这个才!……”突如其来的冲动,眼前相处了一年多的女人此时变得有些陌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捋了捋因为低头而散下的头发。
“奇怪,你是这么乐于助人的家伙吗?”
“噢,没有人比我更有爱心了。”回敬着讽刺,他将顺着台阶下了的恐怖分子拉起身。
“恶心。”女人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做过头了小心遭报应。”因为背对着我的缘故,我没能看见她的表情。
“我的运气一直不好,照您说的该得到补偿才对。”耸了耸肩,目送女人离开后他靠着门框等我收拾好床铺。“有空和大家聊聊吧,注意身体。”
“好。”责怪的意味,明明我没有拜托他们任何人,难道这样也要把责任推脱到我头上吗?算了……应了一声,我朝着门外走去。
丰盛的早餐,新鲜的鲣鱼经过海盐轻腌后,由炭火烤至表皮焦黄,旁边摆放着切瓣的酸橘,大概是挤上了汁用作提鲜。潮间带上留下的蛤蜊与裙带菜在高汤中游曳,底下的墨鱼骨如珊瑚礁一般洁白,几片姜丝徘徊在表面,感受到了一些暖意。
“喝点什么吗?”温和的声音,这里的主人微笑着。她很开心,尽管我不明白那是因为什么。热闹的气氛?品尝食物时的享受?我不清楚,我不是这样的人。
“咖啡,谢谢!”
“红茶,麻烦您了。”
这俩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咖啡不说,红茶那种需要发酵的东西在海岛上真的会有吗?
“你这家伙!还以为在安惠娜家吗?这连山都没有的岛上哪来的茶叶给你泡,况且还要烧水……给我有常识一点啊!”原住民发出了强烈谴责。
“缇奥先生是个君子。”指责的对象放下筷子表示赞赏,“虽然不知道安惠娜是哪位,但果然,懂得体谅女性的男人异性缘很好。”
“总比墨镜都脱不下来的人…!”
“红茶也很好啊,不然我也……”梅斯恶趣味地喃喃着。
“能买到哦,家里应该还剩一些,一会儿给您去拿。”十一有些骄傲地说。
“您说得对,”冒牌记者发出爽朗的笑声。“来的时候在码头附近的店铺里就看见过,可不能小瞧啊,商品经济。”
无视几人的斗嘴,我趁此机会往嘴里多塞了几块鱼肉。突然,耳边传来声音,“来,这个给你。”
呼出的气息弄得耳朵有些瘙痒,我慌不择路地握住桌下递过来的东西。
是可乐。
薇薇安见状嘻嘻地笑着,嘴角活泼地扬起,“就知道你是可乐派。”
可乐派又是什么,听着大概很好吃。不管怎样,可乐是好的,面前这个女孩也肯定是个好人。
愉快的用餐时间一闪而过,我自告奋勇地提议去阿加普昨天提到的办公处,但被德恩否决了。“我和他比较熟,而且今天教堂有表演活动,你们去那边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他毫无逻辑地发表着解释。
“那我和陶德……”话还没说完,恐怖分子就被跑来的薇薇撞了个满怀。“去购物吧!今天很热闹!”绿色的头发在视野的一角跳动。也好,一个人也不错……跟着两个不着调的麻烦人物对于我的精神实在是不小的负担,我这样安慰自己。
梅斯丢下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后便被兴奋的女孩拉着跑出了门。3,2…在心中倒数。“等等…啊啊啊真是的!”哦哦,来了来了,比预想中的还快一秒,缇奥跟着冲了出去,几乎一刻也没在这边停留。
“那我也先走一步。多谢您的款待。”说着,男人朝我身后微微鞠躬。
“哪里,是我招待不周……”谦虚过头的礼仪,让我回忆起以前在帮派里提心吊胆的生活。再抬头时,冒牌记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该……
“请保重身体。”她盯着我的眼睛,片刻后才移开视线。这是我第一次见十一严肃的样子。
“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歉意直到这时才出其不意地抓住了我。
“我出发了。”
“嗯,一路小心。”
8 Part1
握紧手掌
拥抱罪孽深重的风
我们齐聚于此,欢聚一堂。
我们拥抱彼此,亲如兄弟
亲爱的教友,亲爱的教友
我们背诵同样的圣言,我们接受同一个教导
亲爱的教友们,亲爱的教友们
我们来到一起,团结一致
我们来到一起,同爱同恨
(灯光暗)
(牧师下场,演员上场)
第一幕:
国王:看啊,向南边看,我真诚的朋友、高贵的兄弟。
伯爵:(昂首远眺)海风传来讯息,全父伸展我的眼睛。我看见成人劳作,我看见儿女游戏,我看见房屋建起,母亲端坐中庭。
国王:(转过身,严肃地)但却不要忘记北边,因为祂在那里。深色的教堂,腐朽的痕迹,也许我该摧毁它,连同那些老化的尸体!
伯爵:我担心您,尊敬的主君,傲慢擅长侵蚀,伟大遮蔽机灵。您是否还记忆起,初来时的接见?您是否还保有,对应许之地的虔心?
国王:(拍了拍衣袍,不快地)地球是个圆形,人们早就证明。我们用帆远离战乱,我们用手建起新居。而我却要问问你,哪里留有祂的痕迹?那些高尚的先知们,又私藏有多少隐秘?
(国王下场)
伯爵:(低头,声音沙哑地)我担心您,尊敬的主君,蛇在我心中爬过,留下不洁的液体。
灯光暗
第二幕:
(唱诗班渐入,灯光渐亮)
国王:(面容扭曲,痛苦地)我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也不够咒你,一个自私的小人,一条可鄙的蛆!
伯爵:您的恶意太轻,透露着慈悲。我夺去您的性命,将要身登高位,泪水却往外飞。您得到祂的惩戒,却要我永世把罪背!
……
第三幕:
少女:(虔诚地)全父,永恒之王,请听我告解。我被幻影囚困,深陷梦魇。我看见兄长杀死弟弟,他得到了父母、田地、财物、生命的安全、妻子儿女、权势……灵魂却难逃深渊。我看见他向神献上祭,有土地里的出产,也有流血的燔祭,却未蒙悦纳,如是十年。
伯爵:(从告解室走出,泪流满面)我无法替您赦罪,我无权为您消解。我犯下罪孽,地上匍匐的蛇引我俯视人间,不喜别人比自己好,嫉妒把权欲在骨中烧!我向神献上祭,有土地里的出产,也有流血的燔祭,却未蒙悦纳,如是十年!
少女:(伸展手臂,灯光聚集)我看见您的困扰,我看见您的困扰,是祂把我告知,是祂令我知晓。疫病把我环绕,饥饿令我苦恼,是您给予圣餐,使我被祂找到。今天我将离去,去往永恒之城,那儿荣光满溢,您也一起,祂应允我,向您递送邀请。
(演奏圣乐)
伯爵:(虔诚地)我同意,我同意……我会用我有罪的口,永远替您向祂祷告。
(强光,灯光暗,降下幕布)
(演员下场)
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我随着人群散去。我不懂戏剧,对宗教文化也一无所知,除非真的遇见幽灵,但到那时喊哪个名字也是个有待考虑的问题。不清不楚的台词,整齐过头的歌唱……像陷入粘稠的泥潭。我的头脑不够聪明,在当下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好事。
穿过嘈杂的人群,穿过身着各式衣袍的神职人员,脚步蠕动着,像陷入粘稠的泥潭。我到底为了什么而来,钱?之前跟拍小情侣也勉强能过活。弄清身世?尽管有些对不住我那连面孔都记不清了的父母,但我毕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只是感到饿,空空荡荡的胃在游荡。
郑林,嗯,他死得其所;民俗学者,名字也没有的人,但总能像个傻瓜一样到处乱窜,为了那点泡面里的牛肉似的佣金;恐怖分子,简直要让人忘记她的性别,从别人的苦恼里取乐,这种家伙就算脱光了和我上床,下面的老兄也不会有干劲。就是这么一群混账、傻瓜、白痴……但我,我只是觉得饿,空空荡荡的心脏机械地挤压着,把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血输往头脑,输往那颗不够聪明的脑袋。感到有些嫉妒,如果我能够再聪明些,或是在那些高等学府中取得某种玄奥的知识,现在就不会是这样。如果一开始和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联系,我现在,我现在就走,对,TM的,现在就走!
愤怒地一甩手,未上锁的门应声打开。这是在……这是哪儿?我陷入了混乱,时间相对地停住,空间却不留情地变换,我打开了门,暴露出刚换上鞋,还来不及卸妆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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