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影

湖中影

行走在昏暗的湖边,灯光不足以照明,只提供一些红色或黄色的印象。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老实讲我也不明白。水中摇摆的柳条让人联想起溺亡人的黑发。
我不感到恐惧,因为害怕来自于角落里可能发生的威胁而今晚夜色很好,雾气在湖面游荡。

“十月二十八日,星洲公园河道附近发现一具尸体。年龄约23岁,据本台记者报道,死者……”
啪嗒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电视机切换成了充满罐头笑声的喜剧频道。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辛苦了。”男人半躺在床上眨了眨眼。
“请保重身体。”身穿淡粉色连衣裙的护士走到床前,她的胸部实际丰满。护士利落地拔下干瘪输液袋中的针管,转而插进新的一袋中。
“早点回去吧,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我自己应付得来。”民俗学者从病床上直起腰板,对我甩了甩手示意离开。
好心没好报,呸!在心里暗骂,从喉咙下挤出一声嘟囔算作回答,我恶狠狠地关上了门。

男人在桌前来回踱步,突然浑身一颤,弓着腰一脸痛苦地张着嘴,半晌才再次抬头。
起初是食物碎屑,之后是液体,现在终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去医院?大半夜的折腾起来……”女人在沙发上,装出一脸困意地揉了揉眼睛。
“不用你……呕……”
“好了别吵了,走吧。”我走到二人之间充当隔离板,无奈地叹了口气。
于是脚步声在老旧楼道中再次响起。凭借着远处高楼微弱的灯光,我顺带拎走了门口的劣质塑料餐盒,将罪魁祸首们通通丢进楼底垃圾桶。

散步,一个人。
……不,带着目的还能够叫散步吗?“真讨厌。”扯了扯头发,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思考在这里停住。
这是一种能力,为此我小小地自豪了一番。今晚夜色很好。
雾气向着四周扩散,在黯淡的灯光下变幻着色彩。伸出手,水雾从指缝中穿过,只留下一些冰凉。离群的野狗对着空中模糊的月牙吠叫。
终于,发出邀约的男人出现在眼前,我朝那个方向走去。
“好久不见。”
“啊啊。”
嘴唇上下摇晃,搏动着生机。能听见心跳,这很好。
男人还在说着些什么。
这很好。
我舔了舔上颚。
怎样都好。
……
我等得快要发疯
……

夜晚在湖边行走,柳树的倒影中能看见幽灵。

“你是说那天东西落在办公室里,所以出了医院又回去了一趟。”男人半躺在病床上。
“嗯。”我点了点头。
“然后发现里面没有人。”
“嗯。”我点了点头。
“接着今天早上看见了新闻,附近的公园里出了事故。”
“是。”
“……”
“……”
“呃……”半晌,男人面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我是没有意见,你要怎么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
我就知道。
病房里的电视播报着新闻,女主持人用标准的感情背诵文稿:“十月二十八日,星洲公园河道附近发现一具尸体。年龄约23岁,据本台记者报道,死者……”
啪嗒
民俗学者按下电视遥控器的按钮。

河道边拉上了封条。
生锈的金属牌上警灯不眠不休地自转着,红蓝光交替扫射,四下无人。
我撩起警示带,就像拨开帘子那样,随后穿过示意封闭的边界踏入其中。
动作似乎惊动了浅睡的水鸟,它一声不吭地扑腾着翅膀,柳条因此无风摇晃。
它倒映出我,我无聊地看向人工湖。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电视机播放着充满罐头笑声的喜剧频道。
“请保重身体。”身穿淡粉色连衣裙的护士离开病床,她的胸部实际丰满。
“辛苦了。”男人半躺在床上眨了眨眼。
“昨天我也去了。”
“是吗?”他耸了耸肩,“干脆搬回来怎么样。”
“昨天也没人。”
“说了吧,怎么想,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
……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懒得再听那些车轱辘话,我打开门准备离开病房。
“等等。”他突然起身叫住我。
“什……”我不耐烦地扭头。
“死者的地址发给你了,交通自费哦。”
“你什么时候搞到的?”我惊讶地望着病床上的人。
“搜一搜就有了啊,别小瞧现代通讯啊。”

大巴跌跌撞撞地开往前方。
耳机里放着音乐,心情终于轻松起来。我鉴赏着精心挑选的歌单,嗯,真是好品味。
乡村特有的气息从车窗渗入,看向窗外,田里饱满的作物在阳光下午睡,身后散落着红色瓦片的沉默的自建房。
老旧的大巴吭哧吭哧地跑,零件在脚下相互碰撞、挤压。就这样度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在机械的播报声中,我抵达了目的地。

噔噔噔
大门打开了。
“您好,请问……”
“不订报纸。”中年妇女缩回脑袋。
“诶!等等!”仓促间我扒住门,阻止它再度关上。
“您有见过这个人吗?”
“好像……”她顿了顿,随后警惕地看向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事,他托我带他家人去一趟城里。”我随口捏造了个理由。
“撒谎。”中年妇女捏了捏鼻子,粗着气嘟囔。
“照你说的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这栋房子有过火灾?”
我不禁伸手摸了摸粉刷得雪白的墙。
“当然,骗你做什么。”中年妇女瞥了我一眼,继续低下视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您是说您在遗留下的老照片里看过长相类似的人?”
“不会错的,长开了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她捏了捏鼻子,随后又用那两根手指捻起衣角揉了揉。
“照片还在吗?”
“早丢了,放家里不吉利。”她生气地瞪了我一眼,“和你不相干的就别管,赶紧爱哪里哪里去。”
“请等等!”我咬着牙,好不容易有点线索,怎么能……

“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越来越少了。”中年妇女眯着眼乐呵呵地骂道。
“应该的,反正我也得吃晚饭不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油烟乘机窜进呼吸道里。
把冒着热气的盘子端上木桌,途中我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测算着距离。
湖边雾气限制了视觉,人影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好久不见。”
“啊啊。”
终于,我看见了全貌。
预想中的怨愤或满足,悲伤或感慨通通没有。
冰冷包裹住我,向下沉沦。

电视机黑着脸保持缄默。
身穿淡粉色连衣裙的护士处理完倒流进输液管的血,换上新的药物。

“怎么断定两人之间有联系呢?”男人弹了弹我带回来的合影。
“给我照片的人说看着像……”
“因为你在死者待过的地址找到了这个。”他指了指照片中的另一处,那是我们都熟悉的面孔。
“对,对,就是这样。”
“该讲故事了吧?”
“没错。我可花了番功夫才从乡下老太婆那里撬出来。”我恨恨地吐了口唾沫。

我偷偷合上屋子的大门,夜晚的郊区安静得可怕。但是没关系,我可是男子汉。以及另外还有个无关紧要的原因,今晚的通宵电子游戏大战略!
蹑手蹑脚地离开,父母都还在睡觉,这很好。发现的人一个也没有,这很好!所有都朝着最棒的方向前进。
“好耶!我赢了!”
“再来一把。”她冷着脸,把高兴得站起身的我拉回到椅子上,我因此瞟到一眼电子屏角落里的时间。
十二点二十八分。
脑海里闪过父亲严厉的样子,我浑身一颤。要不就这样算了吧?越晚回去被发现的可能就越大,我可不想……
她扭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可能,我可是男子汉!说通宵就通宵,他们发现了大不了被揍一顿。
于是我打消了逃回家的心思,继续享受在与同伴竞技的娱乐里。电子屏幕闪烁着浅蓝色的光。
……
火焰吞没了一切,砖瓦在冷却后凝固成丑陋的黑色。发现的人一个也没有,我站在门前。
她搬去了别处。报道仅在本地的日刊上占据一角,房屋在被粉刷后出售,靠这笔钱在外地落脚,工作,然后是日常的往复循环。
要是那一天。

“饿了。”
“胃痛。”
“我说我饿了。”
“那边有泡面,自己泡。”他指了指病床不远处的小桌子。
“……”
“……”
“是吗?”
“不好意思。”
“嗯。”
关上门,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消失在夜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偶然从报刊上看见了熟悉的人影,我笨拙地收集信息,用存下的一点积蓄寻找点点滴滴。
要是能再见一面。
双手因劳动爬上厚厚的茧。
多年后我第一次照镜子。
那是张陌生的脸,只能从某些角落里的支离破碎中拼凑出属于自己的感觉。
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好久不见。”
“啊啊。”
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跳入水中。
冰冷包裹住身体,向下沉沦。
柳条摇摆着,让人联想起头发,它们悄悄掩盖住尸体。
原来我早就死了。

“所以你怀疑是梅斯杀了人。”
“我没说过!”我连忙摆手,“别尬黑!”
“报道说没有外伤,是自杀吧。”
“说的也是。”
男人收拾完病房内最后一件生活用品,伸了个懒腰。
“走吧,这个月的钱又没着落了。”说完对着门口吹了个口哨。
“流氓。”她扮了个鬼脸,一脸嫌弃地看向这边。
“我搬回来了,节约点资金。”
“是吗?”他有些惊讶地扭过头。
“骗你干什么,我有事直说。”

老旧的打字机跑完标题的最后一个字,我把空白的报告连同合影一起塞进抽屉。光线被身体遮挡,影子拉长,投向出租屋里那条临时搭建的楼梯。

© 版权声明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4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