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

图片[1]-牺牲-最庭轩

本篇在时间线(?)上大概是最早的,因为本身是我的结课作业…存在诸多问题,且主角与作者本人没有任何关系,后面的诸多设定与本文严格意义上无关,以上。

“及时雨”

此岸的蝴蝶扇动翅膀

阴影环绕干涸城墙

 

十月末,近年来的气候越加魔幻,尚未入冬的风便已将旧窗子撕扯出缝隙,毫不留情地闯入室内。我欠了一笔光靠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还清的债务,所幸老雇主M先生又找上了我。他愿意出一笔相当可观的资金维持我的生计,前提是帮助他解决远在五千多公里外西城的麻烦。

“孩子我明白,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不速之客一大早出现在棕色二手沙发上。“是的,一点没错,你一向很准时。”我朝他撇了撇嘴,因此牵动讨债冲突时造就的脸上尚未长好的伤口。老家伙像个恶魔。总在我陷入经济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以此来要挟我替他接下那些正常人根本不会接手的委托。

“噢别这样兄弟,多亏了那些脑子不太正常的人愿意出大价钱,不然干我们这行可没办法生活下去。”M先生夸张地摊了摊手,该死的老东西。

“再好不过了,我能活到今天多亏了‘报刊先生’那位被掏空肚子塞满了盐,浑身缠满绷带活像条咸鱼的妻子。以及脖子上勉强挂着脑袋,浑身流着莫名其妙的绿色脓液的‘腐烂小姐’。”我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如果那位把自己囚禁在地下室的神志不清的老先生自杀前能把他许诺的谈话费给结清的话就更好不过了。”

“我知道你有些怨言。但没有那个精神病老头,你的债主们可能早就抄上家伙来这儿做客了。”M先生指了指沙发狡黠一笑。“他更倾向于性倒错,给你的报告书写得很清楚,那家伙简直在拿我寻开心……”“但不可否认,结果是好的。”

“好了好了,你赢了,我现在确实需要钱,来聊聊委托吧。”我皱紧眉头,三分是因为M先生冲泡的无糖咖啡过于“美味”。“你总是很聪明,所以我才总选你办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定居国外的安先生曾在年轻时得到过一笔遗产——西城的一栋古老庄园别墅。”老头装模作样地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啊?不会又是什么亲戚财产纠纷之类的老套情节吧?这些有钱人的家庭似乎一牵扯上钱就会变得非常麻烦。”我忍不住地吐槽。

“要真是这样,他可找不上我们这类人这儿来。”

“好了别卖关子了。”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尽力不去看M眼里的那抹幸灾乐祸。

“那栋别墅的所在地最初是他们祖先的祠堂,据家族长辈所说曾有过一段血腥的宗教献祭的历史。但那在历史上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往后随着时境变迁早早就已改为居处。随着近代他们家族发迹,那儿也造起了当时上流圈子流行的大洋房并保留至今。”M先生一边说着一边从皮包里拿出资料丢在桌上。

“但即使如此,依旧没有什么人愿意住在那儿,尽管这栋洋房价值非常。”我翻着资料,“这些倒还能用各种世俗的原因糊弄,但照资料看他们家族似乎很少有能活到晚年的,往往四五十岁就衰老得不成人样。”我强忍着生理上的厌恶“端详”富豪家族留存的几张纪念照。“照我看他们家族大概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遗传病。”

“也许吧,但遗传病可不能解释那些尊贵的‘病人们’几乎无一例外的在生命的尽头回到他们祖先所在的,早已衰败的小镇。也难怪当地的传言:大母神的孩子们终于回到了‘真正的家’。”老东西否定了我那没经过大脑的胡扯,“而安先生的那个素未谋面也再不能‘谋面’的伯伯便曾留下遗嘱,指名要他继承这栋洋房。”

见我没有搭话M先生继续说:“最近安先生准备回国,似乎是想起了这块在他尚未发迹时拥有的第一笔财富,打算修缮翻新。但碍于传言以及人尽皆知的‘家族秘史’,工程久久无法进行。于是便找上了我们,要我找人先去打探一番。作为报酬,调查结束后你能取走洋房里的一件藏品。”

“哈哈,看样子这位大客户幸运的没染上家族遗传病……那你呢?他许诺给你什么好处。”我冷笑着用手指弹了弹安先生那刊登在报纸上的照片,随后看向喝着咖啡的老家伙问。相信这精明的东西会给人打白工,不如相信他今次来找我只是为了满足恶趣味的玩笑。

“一个人情。”老家伙带着令人琢磨不清的表情说道,“后天就是约好的日子,记得及时赶到。”他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拍了拍手,离开前给我留下了“最后通牒”。

 

 

他乡

我们敬畏神,

为此向祂叩首,牺牲

我们敬畏神,

因此祂屹立天上

 

飞机只在起飞和降落时不那么无聊,然而去掉中途平稳的飞行之后大概起飞和降落也会索然无味吧。不,不对……无所事事地在大脑中玩着嵌套游戏。如果不出意外,只要耐心等待飞机降落即可,但就像三流小说中的那样,恼人的意外发生了。

“哎呀!”邻座传来一声惊叫打断了脑内愚蠢的游戏,飞机餐赠送的牛奶打翻在了裤子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方慌忙向我道歉,手里拿着一张印有某个最近大火的男明星照片的票券。我对“追星女孩”一向没什么兴趣,虽然打湿了裤子确实令人恼火,但还有麻烦的“正事”在飞机下等着,也就没有心思和她计较这些了。

我点了点头,但对方似乎并没有会意,仍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对不起啊,刚才想到马上就能住上大别墅,当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有钱人,一下子太激动了,一小心就撞到……呀,不过xxx这张脸真是太漂亮了……”

“好了好了”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后闭眼假寐,等待飞机抵达陌生的大地。

无意识的空转,重复的简单中介,时间性似消失一般。如果当真存在全知全能的神,那么祂与此时的我又有多大分别?如果任由欲望原地无尽回旋,生产并瞬间中介着重复排列的无数个我的神,它就和我一样的无力与无聊,说到底……

飞机的广播不合时宜地响起。提起包,双手拍了拍脸整理好思绪,我走向飞机打开的舱门。有些意外地,打湿我裤子的罪魁祸首似乎也起身准备下机,但既与我无关,也就没有投入更多注意的必要。深深吸了一口沉闷而潮湿的空气,该干活了。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结束机场繁琐的流程,将行李绑在老家伙事先准备好的摩托上,掏出交予我的地图,不禁撇了撇嘴。这东西就比服务区提供的免费观光图详细不了多少。

然而此地近年来改道频繁,用电子导航的旧地图反而多事,加之那幢活生生的“文物”不在城区内,通往那儿的公交一天只有早晚两班,凑合着这便宜地图竟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再多想,我跨上摩托,朝目标全速前行。

离开机场,中心短暂的高楼商场转瞬即逝,而后出现的老旧的城区与童年回忆里的家乡有几分相似。张贴有打印传单的电线杆,勉强称得上平整的水泥路面,以及提供基本生活用品和小零食的杂货店。

大概是天气的原因,整个城市似都蒙有一层灰色,白天路上的行人也少之又少,异样的静,让人仿佛置身异界。

但很快,这种安静便被单调的机械轰鸣打断。郊区被冶金厂和罐头厂占据,一刚一柔地滑稽起舞。大约是当地政府扶持的影响,我在脑中如此猜测。

此后便是难以称作路的崎岖泥道,杂草丛生凹凸不平,矮小的灌木严重阻碍了前进的速度,以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天色渐晚却无能为力。

路途中倒也勉强看得出些许生活的痕迹,被随手丢在地上,散发出鱼腥味的旧包装塑料,偶尔几根冒烟的灰色烟囱。主大道有时会分出几岔,有时通往几个经过修补的屋顶,有时则是水坝。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座已融入这片无机世界的古老教堂。尖顶早已折断,门窗似已被钉死,全然不似印象中的神圣光鲜,那古怪的造型就不同于我认知中的任何宗教象征。

不过我并不了解宗教艺术之类的东西,加之资料中的地方宗教传言,理智把注意强行从这头蜘蛛般的怪物身上拉开。

尽管路途中的一切令我没来由地得感到厌恶,但不幸中的万幸,也许是某种奇妙命运的影响,在天空昏暗至彻底无法行进前,我抵达了委托调查的洋楼。

 

 

 

初逢

我们将山脉踩在脚底

以此宣告自然的伟大

我们将影子藏在心底

以此彰显灵魂的高尚

 

在狂乱的郊野中,这被钢铁围墙簇拥的建筑有着奇妙的力量,那是令来客不由自主地踏入漩涡的古怪魅力。几个世纪的建筑叠加与融合,它就仿佛立于不为人知的过去和未建构出的未来之间。

不知是否是这里的主人特意而为,那些经受来自海洋侵蚀的、表面风化的部分亦被完完全全地保留。夜中缓缓流动的光线同山崖般古老的躯体一同迫进脑中。

不由地愣在围墙前,直到一个声音将我惊醒。“喂,还准备看多久?”出乎意料,有些恍惚地,我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你的同行。”年轻女性似乎有些骄傲地回答。

我不禁感到有些好笑,退一步讲即便把这排雷工兵一般的混饭吃的勾当算作职业,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和我一样的倒霉蛋同行存在。但对方既如此开口,再作深究也不过是自讨没趣,反而破坏就目前而言勉强算得上友善的关系。

“既然是同行,那就一起进去吧。”没有多嘴,我先对方一步推开沉重的大门。

也许是宅子的主人事先吩咐,大门发出一声古怪的吱呀,将隐藏在其后的古老神秘完全展出。有些苦恼地拍了拍手掌上沾满的灰尘,自称同行的女人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坏笑。

……这家伙不会因为手上沾灰的不是自己在偷偷爽吧。顿感无语,没有再理会不知所谓的女人,我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大厅。

“这群疯子,老子不陪你们玩了,把合约销了马上让我离开!**的还有你,不知道被什么勾了魂,亏我念着同窗一场……”

“不好意思,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撞见大厅一角眼镜男人的叫骂,我不禁有些尴尬。

“啊,您就是先生引荐来的民俗学者吧。”外观约莫三十岁左右的黑发女性平静地微笑着,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这位是改建项目的负责人,余规先生。”眼镜男人显然还在气头上,敷衍地哼了声算作应答。

“哈哈,不用这么客气。”不知对方的底细,总之先表明善意总不会有错。本想再说些什么,一只手搭上肩膀,麻烦的声音先我一步传出:“我俩能来贵府学习,还多亏了安先生赏脸呀。”太假了,白痴……我在心中暗暗吐槽。

“哪里哪里,是我们有求于两位才是。”女人保持着笑容,“我叫叶长青,暂时替安先生打理这栋宅子,各位在这里的生活起居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这位是余规先生的朋友陈羽,是正在海外留学的高材生。”面对叶长青的夸赞,陈羽似乎有些害羞地别过了脸。“啊,你好。”看得出来他大概并不想我搭话,但……

细小的歉意很快被冲散,刚刚还将手搭在我肩上的女孩已出现在叶长青面前,握住对方的双手大幅摇晃“我叫梅斯,这位则是…”

“啊,雷恩庄森。”事发突然,情急之下我随口答了记忆里某个足球队或是诗人的名字。而梅斯,我敢肯定也绝对不是她的真名。

“太好了,大家都到齐了。”声音中能感觉到她由衷的高兴。“那么二位请随我上楼,我来给二位安排住所。”

与外表不同,这座古宅的内部打理得非常干净,显然一直有人负责养护。梅斯被安排在我对面的客房,陈羽则在我们之后经走廊回到稍远一些的客房中。至于那个与叶长青争执的余规,据我观察大概并没有在客房区中过夜。也许该找个机会问问其中的缘由。

 

 

 

Underground

幻影疾走

穿梭于唇红灯艳

风暴预备掀起

街角老鼠窃窃

乌云鲸吞

霓虹凄切

杯觥交错

乞丐举起利剑

 

躺在客房的大床上,神经不可控地放松下来,路途的劳累几乎立刻将我拖入修普诺斯的神域。匆忙拖拽了被子的一角,正当意识将要停滞时,传来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很可惜,客房的门并没有安置猫眼,只好出声询问:“谁?”

“是我。”熟悉的女性声音从门的那一边传来。

我看了看手表,将近十二点。这么晚了,梅斯来找我做什么……困惑着,我打开了门。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她脸上挂着有些尴尬的笑容,撇了撇床上被我拽得乱七八糟的被子。

“没事。只不过,这个点来找我总不是为了打招呼吧?”我摆了摆手,并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啊,其实是我有事找您……”直到门外传来回答,我这才发现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如你所见,这位……陈羽?需要民俗宗教方面的咨询。你也知道我在学校成绩一直垫底所以……”

“所以你就推给我了?”胃里一阵翻腾,我强忍着没有因为一时冲动揭发她那伪造的校园生活而把自己冒用身份的事实也公之于众。面对我恶狠狠的视线对方吐了吐舌头,从中感受不到丝毫的歉意。

骑虎难下,况且陈羽的请求也许对我的调查有帮助也说不定。这样自我安慰着,跟随两人走进陈羽的客房。随后,理智消失了。

自出生起,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那是一种毫无来由的,并非由大脑而是自脊髓生发而出的——厌恶。而激发起一切不自然情感的来源,正是摆在并不起眼的角落中,那樽不超过十寸的泥塑。

灰白的表皮粘腻地滚动、脱落,并逐渐变得如深海一般幽深,夹杂着某种植物性的绿。异质的星空充斥着断臂残肢,神的意志强迫漏洞百出的符号系统完成不可能的任务。神秘而血腥的夜晚将一切吞没。

“您还好吗?”如同救命稻草般,意识紧紧把握住了合法的构成。靠近无机之死而诞生的强大驱力命令视线偏移,回过神,我看见捂住双眼的陈羽。

“哦…哦,不好意思我刚刚……”当众失态,不禁感到有些尴尬。“总之先借一步说话。”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不详的塑像,我提议道。

回到我的房间,“关于那个雕塑,您都知道些什么?”先对方一步,我提问道。

“这个……”他有些迟疑,但很快握了握拳头,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其实是我做的。”

“啊?”

不明所以的回答。也许看出了我的疑惑,随后又补充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大约九点我回到客房后突然感觉很累,可能是因为白天余规的事,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之很快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一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边继续补充:“我的房间之前大概是安先生做艺术创作的工坊,在我来这儿之前就摆有画架、颜料和陶艺工具之类的东西。”

“梅斯,你的房间里有类似他这样一般人用不上的东西吗?”突然的提问,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都是很普通的东西,硬要说的话,比宾馆之类的地方陈设更华丽些,但这也很正常吧。”

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我将注意重新转回到陈羽身上。他点了点头,接着说:“睡着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直到将近十二点突然醒来,发现自己站在桌前,对着那个凭空多出来的泥塑发愣,以及被陶土弄脏的我的手……”

“也就是说,那个恶心的东西是你梦游捏出来的?”梅斯有些惊奇地说。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类似那个泥塑长相的东西,所以才来麻烦二位。”

梦游创作出那种东西,这家伙也不是正常人啊。在心中感慨完,我安抚道:“很抱歉,我也没有和泥塑样貌相关的认识,不过既然它出现在这栋建筑里,我想也许能从安先生的收藏中找到些相关的信息。今天已经很晚了,好好休息,明天再做打算吧。”

“好的,看您安排。”尽管还有些因泥塑产生并残留下的恐惧,陈羽还是答应了我的提议。

“梅斯,你也会来帮忙吧?”

“好哦。”

面对我小小的报复,她满不在乎地接受了。抱着期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令我有些恼火。不过无论如何,麻烦的事已与今日无关,我久违地回到已经失去先前温度的被褥,随后沉沉地睡着了。在梦里,我看见无尽星空。

 

 

航行

告别家乡

告别土壤

扬帆

和海鸥作伴

我将远航

波涛涌动

心脏摇摆

我将远航

 

大概是昨晚古怪泥塑的缘故,总觉得有些不安。于是在睡着第六个钟头后,我先闹钟一步醒来。

距离提供早餐还有近一个小时,与其在房间内无所事事,不如在宅子里转转,争取早日完成委托。

既已拿定主意,简单的洗漱后我离开了客房。

经过那些别墅历代主人们古怪而丑恶的挂像,我尝试用委托人给予的钥匙打开锁闭的房门。

二楼的房间大抵都用作起居和存放藏品,精心设计的不同采光自然地将每个房间的特点展现给来访者,屋内也绝少有灰尘,可见平时不乏有人打理。可惜钥匙仅仅可供我打开房门,而并不充裕的时间也不支持我对一些上了锁的抽屉、箱子之流有太多念想。超过百年的历史遗留下那些人与临海环境中介后的产物,其所包含的失败同寂静中物的凝视不断催促着外来者离开。

忍受着来自别墅自身的责罚,一些古怪的金饰和雕像没有逃过我的注意。它们大多放置在一些并不引入瞩目的角落,而那本就不该被我留意,只是因为在来的途中曾有相似的东西给我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教堂。

尽管因为距离,当时并不能看清教堂的所有细节,但那份不同于寻常所见宗教建筑的混乱与某种来自原始的恐惧却深深地刻入骨髓。

很遗憾,时间没有给我更多思考的余地。面对这些不知底细的人,我还没有宽心到公开所

有情报和行程。

回到房间稍作休整,掐着点,我到达了客厅准备享用早餐。

“抱歉,雷恩先生,我来晚了。”叶长青将手中装有食物的碟子放在我面前,身后几个随从似的人物则效仿着把手中的碟子一一分散摆开。

“不,恰恰相反您很准时。”我抬了抬手腕上的表,指针正正指向数字七。

与对方敷衍着些客套话,我悄悄将注意投往别处。少了一盘。算上我面前的和叶长青那打开盖但尚未食用的两份,端上的早餐一共只有四盘。因思考产生的些微停顿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

“这些不合您胃口?”她有些担心似的望向这边。

“嗯,不如说过于美味,是寻常人没办法享用到的珍品。”

“呀,您真是……”

“什么,一大早聊这么欢……”梅斯揉着眼睛一幅懒散模样从楼梯上走来。迷糊的神情与她干练的穿搭实在有些反差。

“昨晚您没休息好吗?”面前的女人听见梅斯的声音,扭过头去带着歉意询问道。

“是水土不服吧。”抢在梅斯先一步作答。对叶长青这个情绪波动极少,了解亦不深的在场实际掌权者,我始终抱有最大的警惕。直觉告诉我,昨晚我们三人的擅自行动如果让她知道,绝不会对我彻底调查别墅会有什么帮助。

梅斯不是蠢人,我一反常态的抢答自然被收入眼底。“没有没有,只是我这平民一时半会儿睡不惯这里的豪华大床,不用太在意啦。”

“需要我替您换……”

“不用不用,换掉我岂不是又得适应一晚上,您就饶了我吧。”装出一幅可怜的样子,话说到这个份上,叶长青也已经不能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了。

“那个,我可以先吃吗?”交谈间,陈羽不知何时已坐在了自己那份餐盘前。

“某人可早就动手了,也不知道等等我们。”从身后走过,梅斯拍了拍我的椅子埋怨道。不知她是否另有所指,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随口搪塞了过去。

此后便没有更多有价值的对话,早餐时间在拌嘴中很快结束。稍稍休整后,等在场所有人都用餐完毕,我起身打算趁早实行昨晚的提议。见我起身,陈羽二人也客气一番准备离开。

“雷恩先生,可以稍等一会儿再走吗?”

“啊?”我有些惊讶地看向叶长青。

“这里。”她指指自己右手的小臂。顺着她示意的,我望向自己的手臂。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大概是早上调查时不小心划破的。不,不好呀!在心中暗骂,如果不是四周有人,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这手臂上的伤口岂不是在向所有人公布我早上私自做了些什么?

果然,梅斯一脸古怪地看着我,陈羽则依旧低着头,从早上见面时他就似乎很不开心。

没有等待,两人很快便上了楼。我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

从自己的房间内拿出碘酒,叶长青用棉花沾了沾,自顾自地拉过我划伤的右臂。

细小的疼痛从没有结痂的地方传来,我一边等待叶长青无聊举动的结束,一边思想着没有现身,没有被准备早餐的余规和闷闷不乐的陈羽之间的联系。

“可以请您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了吗?”面前的女人突然开口。

“这……但这也是安先生的委托,您不该……”语无伦次,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从一个最没可能说出这话的人口中说出。

然而情急之下挤出的话也没能讲完,略有些冰凉的手指正正抵住了我的嘴唇。毫无疑问对方的目的达成了,意外的袭击令大脑一片空白。

“不关安先生的事,只是我个人的一个请求。”对方深深地低着头。

干……干什么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发展让我弄不明白。本该站在委托人一边的管家却偏偏以个人名义请求我停止委托的进行,而不知她有意还是无意间接暴露的我早上悄悄独自调查的事实也令我在那两人心中面临失信的风险。倒霉,倒霉得有点过头以至于好笑了。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朝着最坏的方向狂奔。但无论如何,如果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有任何转机。而这点最令我无法忍受。

“抱歉。”

“嗯,我明白了。”对方平和地点点头,似乎我的拒绝也在预料之中。跟着客套了几句后,叶长青离开了大厅。

“呼。”长吁一口气。整理好情绪,我朝着陈羽的客房走去。尽管我在他们那儿大概已经上了失信名单,但毕竟多个人多份力,总不至于把拒绝摆在明面上。

 

 

鱼(上)

吾等是鱼

吞食寂寞

沉沦深海

吾等是鱼

滤去时间

对月长啸

吾等是鱼

 

“哟,伤员回来啦?”见我自己找上门来,梅斯凑近我的肩膀一脸坏笑。

“好了好了。”无奈地推开对方,急于扯开话题的我把矛头转向别处:“总之先按昨晚说好的,帮陈羽解决那个奇怪泥塑的问题吧。”见我主动提起,闷在一旁的陈羽强打起精神,冲我点了点头。

“那就请经验丰富的伤员先生走前面带路吧。”这个混蛋。我紧绷着咬合肌不让骂声从口里冲出,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好”字。

“存放安先生藏书的图书馆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那毫无疑问要费很多时间。”“那先去找有雕像、摆件之类的地方吧。”煞有介事地偏头思考后,梅斯提议道。“我会帮忙比对和记录。”毕竟事情是因自己而起,陈羽也表明了积极的态度。

对起初几个已先粗略检查过的房间的调查进展自然很顺利。但记录下的东西,完全看不出所指的古怪符号暂且不提,这些个与教堂浮雕大概出自同源的形象就也和陈羽的泥塑相去甚远。

尽管都令人感到不适,但不同于教堂浮雕上描绘的,像某种深海动物腐烂后与人糅合在一起的东西,泥塑的形象显然在邪恶与亵渎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以至于在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后,竟没来由地从这散发出深入灵魂的恐惧的泥塑上感受到一丝崇高。类似退化翅膀的肉块狭长地生长在肥胖的身躯后,那盘踞着众多触须的巨大头颅似乎隐隐淌着粘液……

不,不过是区区人塑的泥偶,我不应该被这种东西影响。如果这诡异的东西真的存在,它就绝对做错,因为侮辱而被激起的怒火反而给了前进的理由和——决心。

很快从古怪泥塑的影响中摆脱出来,我看了看正在仔细记录并同时比对着的陈羽,对这些令人脊背泛寒的异质之物,他似乎没有太多厌恶。甚至恰恰相反,那过于投而入时不时在空气中挥动的手和听不清的念叨就隐隐透露出不详。梅斯倒是看起来和平时一样精神,但她时不时捏紧的拳头和飘忽不定的视线表明了她也并非没有受到影响。

终于,我再无法忍受那听不清的断断续续的念叨,一把将手里的拓印和速写丢开,“陈羽,你到底在搞……”

话未说完,梅斯突然像背脊被冷不丁拍中的猫一样直挺挺转向后方。我第一时间用手势制止此刻才大梦初醒一般的陈羽尖叫的冲动。不需要更多言语。因为门外走廊传来的,那杂乱无章的“噗噗”跳跃声让我想起——无光深海中扑腾着的,腐烂的鱼。

该死的……怎么总是这样!但危险并不因为我心中的哀嚎放缓丝毫。粘稠的跳跃声越来越近,浓重的腥味自门的缝隙间喷涌而入。不该再在原地等下去了。几乎在我将门反锁住的一瞬间,外面的东西重重地撞在了木门上。尽管平时打扫养护得当,但年事已高的木门依旧发出快要损坏的吱呀声。冲撞的怪力几乎要把我握紧门把的手也震开去。

“门要顶不住了,快想办法到其他房间!”我回头对着惊慌失措的两人喊道。

“我检查过这里,靠近窗那边有像地下通道之类的东西,但是……”

“但是什么……!这东西好大的力气。”

“但是得把上面压着的展柜挪开。”梅斯咬着嘴唇。展柜是实心木材和金属组合成的,相比较日常见到的还要重上不少,即便只是挪开,凭他们两人也十分困难。

一下又一下沉重的撞击,恐惧将至。管不了那么多了,把心一横,我当即松开已发麻的手。“你们来推,我想办法拖住这东西!”我一边说着,一边抓紧时间的间隙稍稍放松双手随后,将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折叠小刀展开。

好吧,好吧,该死的怪物你赢了。看看今天是我足够倒霉还是你先走一步吧。挤出有些扭曲的笑容,我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

 

 

鱼(下)

永不闭合的双眼

不需要眼泪

 

虽然自认为做好了准备,但在那东西挤过门框时,我依旧愣在了原地。巨大的眼球凸出眼眶,深绿色的光滑皮肤分泌出散发着恶臭的粘液。巨大的如鳍一般的背脊像在嘲笑似的微微张开,扁平且长满褶皱的脸上,一张巨口紧闭,让我联想到准备捕食的非洲牛蛙……

“小心!”怪物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喉音,猛地将它那双长着肉蹼的前爪拍向呆站在一旁的我。

“不用你来告诉我!”缓过神来,竭力侧过身,险险躲过怪物的一击。接着,抓住对方收回的前爪,借势狠狠地踢在那东西白色的腹部上。松开手,反冲力几乎让我撞上墙角的瓷瓶。怪物只一个踉跄,立刻稳住身体。它躬下腰,以接近四足的姿势跑跳着再次向我逼来。

啪嗒,啪嗒,怪物没有给任何喘息的机会。咬了咬牙,我狠狠地将身后的名贵瓷器砸向怪物畸形的头颅。瓷器在坚硬的头颅上破碎,碎片扎进那对无法闭合的巨大鱼眼。怪物吃痛地发出类似犬吠的叫声,同快速挥动的前爪一起宣泄着它僵死面孔无法表达的愤怒。

仓促地用左手抵挡,右手小刀刺出。随后眼前的景物一阵摇晃,后背狠狠地砸在墙上。“……呼。”咬着牙晃了晃,剧烈的疼痛从左手手臂传来,皮肤开始红肿,大概是骨折了。

小刀沾染上了深绿,刚才的反击并非毫无收获。怪物的前爪被划开一道口子,腥臭的血液从伤口流出。

“嘿。”盯着怪物,我咽下带着血腥味的唾沫。如果对方是人类,手臂血液的流失该能快速消耗他的体力,起码可以削减拳头的力道。但那因为伤口而越加暴躁的人形鱼怪,我实在不愿意把它当做人类看待。

拖拽着失去行动能力的左手,我勉强地与怪物周旋。它不断缩小着我躲闪的空间,不时发出嘶哑的讽刺般的低吼,脖颈两旁,鳃状物不停开合、颤动……

等等,鳃?既长有鱼类的特征,也许那里就是它呼吸的关键。如果可以……灵光一现,嘴角禁不住地上扬。但正当我一边躲闪,一边寻找反击的机会时,一只钢笔随着喊叫直直戳中了怪物的另一只眼睛。

是陈羽,他发疯了似的,在被搬离了大半的橱柜前上蹿下跳。怪物怒了,也许是因为自认为十拿九稳的局面下竟然有人胆敢挑衅,它放弃已被逼入绝境的我,转而朝着陈羽冲去。

“这……这是做什么?”这滑稽的场面顿时让我摸不着头脑。但当我捂着手臂纳闷时,枪响了。

愤怒的怪物撞开了陈羽背后的展橱,险险扑倒在地的陈羽,以及双手握持着一把正冒着烟的黑色手枪的梅斯。

“有这宝贝刚才干什么去了。”收起小刀,我靠着墙壁让身体自由滑下,望了望脖子上留下黑色弹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东西,没好气地说道。

“其实我也不太会用这玩意儿。”梅斯不好意思地看着手里的枪,“是看你对着鱼头人的脖子一脸痴汉笑和陈羽自告奋勇当诱饵我才能……”

“知道了知道了,手枪白痴。”我打断她有意无意的人身攻击,靠着右手支撑起身体。“托鱼混蛋的福,屋子的密道也已经打开,不下去瞧瞧岂不是白费了这东西的牺牲?”

说着,我朝趴在地上的陈羽伸出手,准备继续对屋子的调查。

“那个,抱歉。我可能没办法下去了。”他没有搭上我的手,而是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指了指扭伤的脚。

“怎么这样,需要帮你联系这里的佣人带你回去吗?”梅斯关切地说道。

“不用了。雷恩先生,您扶我出门就好。只是扭到了脚,走回房间这种事还是办得到的。”

“好。”

既然对方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拉起他的左手,搭在肩上。当我扶他站起时,一个小纸团塞进了我的手中。不动声色地,我侧头看向他。陈羽只是眨眨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再次回到房间时,这里已没有了梅斯的踪迹。她大概先我一步下了地道。没有打开陈羽的纸团,报复性地踢了一脚地上令人作呕的尸体,我走进这一片漆黑的“洞穴”。

 

 

停留

高楼坍倒在深海

无光无氧处

心之所在

 

黑色的寂静在踏入通道的瞬间将我吞没,脚步声被放大,几乎失去作用的双眼催促着我朝远处唯一的一点光线前进。

左手依然在缓缓散发着疼痛,该死的怪物,只一只就几乎要了我的命。这里的人是怎么把这种东西当做宗教信仰崇拜的。撇了撇嘴,我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就教堂上那些浮雕来看,怪物似乎是群居的,既然已经出现了一只还被杀死,接下来就绝对可能还得应付这东西。脑补出一大群鱼头怪物在身后追杀的场景,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回去得给我加钱啊,雇主老兄……”小声抱怨着,我来到光线的来源。

推开半掩着的厚板门,突如其来的强光几乎令人睁不开眼。我正伸手想揉揉眼睛,突然,冰冷的金属抵住了后脑勺。

手脚冰凉。我颤抖着松开手掌,将唯一能动的右手举过肩。“喂喂,这可不好笑啊……”抽搐着嘴角,有些苦涩地说道。

“抱歉,我个人来说其实并不讨厌你这家伙。”像犯错的孩子般叹了口气,梅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理由呢?”

我一边期望着能够拖延些时间,一边观察这间装满古怪器皿和仪器的房间内有什么可以摆脱困境的东西。

背后的人沉默了。看不见她的动作和表情,我在不安中努力按下猛烈跳动的心脏。是的,现在必须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到对方的行为。骨折的左手,受到碰撞影响的后背,以及先前消耗的大量体力。只等待,等待……等待奇迹发生的一刻。人是跑不过子弹的。

大概是死亡迫近的缘故,大脑此刻无比清醒。先验想象力在符号的中介下几乎在杂多被肢解出的同时便把它们拼合,神一般的爽快甚至压下了身躯的疼痛。

“这是我的工作。”半晌,她无奈地开口,打破了滑稽的肃穆。“安先生只需要一些你正在调查的相片,至于调查报告,听说中介会负责处理。”

该死的老东西。恶狠狠地磨着牙,我一早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总之,只需要把我之前偷拍下的照片稍微排列组合,配合调查报告公布出去,就可以向当地政府表明这里一切正常。自然,目睹了事情经过的你也必须留在这里。”

“所以你就情愿替他做杀人凶手?”我不甘心地出言干扰,以期能造成某一瞬间的动摇。

“你的身份是伪造的,在这里杀死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不会有人追究的。”像在安慰自己似的,身后的人又加了一句:“毕竟这是工作。”脑门后的枪口轻轻抖动。

该死的,这样下去真的玩完了,快想,大脑,偏偏这个时候怎么不动!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对,对了就是那个!

“照你说的,先前就没必要要出手帮我对付鱼头吧!”在扳机即将扣下时,稻草被抓住了。

“那是因为……”

机会,机会就是现在!用上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把头埋下。脖子发出关节碰撞的声音,几乎要被折断,顾不得太多。因为当我将口袋里的小刀握住时,子弹击穿了身前的地板。

“我赢了。”

刀尖紧贴着梅斯准备再次上膛的左手手腕处,我不禁在心中捏了把冷汗。

“你!”出乎意料的发展,要不是手腕抵着的小刀,这人大概会急得当面跳脚吧。想着,捡回一条命的我不禁有些愉悦。

忽然,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房间深处,一个孩童的声音传来。

“爸爸……”

着实吓了一跳,但此时的情况并不允许我去查看声音的来源,而梅斯也一样。一时间两边竟然就僵在了原地。

直到片刻后,被完全打开的门外传来那并不陌生的腐烂鱼类的腥味,以及领头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既然都跑到这儿了,那就请两位都留下来吧。”她平静的脸上泛起了些许疯狂。

 

 

黄昏

挽留白昼

催促夜晚

难以分辨的黑白之间

猩红的花瓣摇曳

 

叶长青身后的怪物们骚动着,在黑暗中露出身影。三、四……足足有六个之多。但不同于先前杀死的那头,这些个体普遍要小上一圈,正面几乎看不见背脊,身形和五官也更相似于人,其中的几只甚至穿着陈旧且破损的衣裤……一个可怕的猜想开始在脑中生长,挥之不去。

但显然现在不该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什么?为什么连我也……”梅斯一脸惊讶。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人形怪物们黏湿的脚步。

怪物的数量已经远远超出能够解决的范围,正面对抗只是寻死,但为什么当我们踏足这里时叶长青就急不可耐地赶来,带着远超制服我们所需的“人手”,而这些半人半鱼的东西竟愿意听从她的指挥,这一切难道都出于偶然吗!

咬了咬牙,我拽着梅斯往房间深处跑去。

“放开,笨蛋!你要找死别带上我!”嘴上喊得凶,但她却没有多少挣扎。狭小的门前已被怪物堵得水泄不通,如果不想站在原地乖乖等着被“处理”,就只好往里寻求一线希望。

光线很差。先前分明听见有个小孩的声音。在这地方能够被喊爸爸的要么是当地的村民,要么,就和我的好雇主脱不开干系了。但不管是哪一个,既然对方选择把这孩子放在密室中保护起来,那就有利用这孩子脱困的可能。

一边将沿路的桌椅仪器等掀翻在地制造阻碍,我一边寻找着。房间里充满了各种手术用具,白色的帘子遮挡着病床,一旁则堆放着使用过的毛巾纱布之类的东西。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分不清是来自身后追赶的怪物还是来自房间本身。奔跑着,忽然一个坚硬的东西撞在我的脚踝上,险些跌倒在地。在地?不,即便身旁的梅斯不拉这一把,我也不会亲吻水泥路面,因为离我前倾的身体仅不到半英尺处,一个女孩正有些惊慌地盯着我,而那坚硬的物体,正是她身下的金属轮椅。

“小珂!”

见到女孩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远处叶长青按耐不住地叫出了声。梅斯见状立刻把枪口对准了女孩。

“既然你们要对我动手,那我对这孩子也不会手下留情哦?”夹杂着些私人恩怨,她露出森然的笑容。

“您是聪明人,知道现在该怎么做吧?”我对着显然焦急万分的叶长青无辜地摊了摊手,随后因为左手的伤倒吸了口凉气。

“你们放开她,我现在让你们走。”冷静下来的女人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当机立断地做出了选择。

“不好吧,万一把这孩子交给你们,您立马翻脸不认人怎么办?”拒绝了对方的提议,我接着说:“我们带着这个女孩一起离开,等到足够安全后放了她让她自己回来怎么样?”

“不行,谁能保证你们会不会伤害到她。”

“我们和她无怨无仇,她安全回来对我们所有人都好。但如果过程中我发现有哪位朋友悄悄尾随……”感受到我话里的威胁,半鱼半人的怪物们报以低沉的喉音。

“安静。”叶长青停止了它们这一举动,“我答应你们,但条件是必须在这栋别墅内让小珂回来。这孩子身体不好,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她近乎哀求地说道。

“好。”

迟则生变,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接过抵着女孩脑门的手枪。梅斯惊愕地看着我。“怎么,你指望我一只手推轮椅不成?”我有些好笑地瞪了回去。

“刚才就该把你一枪打死。”她恶狠狠地踢了我的小腿胫骨一脚,把上轮椅的把手朝着怪物们让开的通道走去。

 

 

牺牲(上)

我们为墓碑铭刻十四行诗

献上花束

躲避尸体的腐臭

 

趁梅斯推着轮椅,在短暂的安宁中我打开了陈羽先前塞给我的纸团。“写了什么?”梅斯有些好奇地问。“他对当时偷听了我和叶长青一部分的对话以及之后因此对我产生的怀疑感到抱歉……哎!”

“说重点。”她没好气地用肘击打断了我的讲话。“这、这不就来了,我们刚到的那天晚上余规先找上了陈羽,告诉他这房子有问题。那家伙准备把前几天混在建筑材料里偷偷运输来的火药分散到别墅的不同地方,把这里整个炸掉。陈羽觉得他疯了和他大吵一架,但最后他还是坚持要这么做,并且把火药放置的位置标注给了陈羽。”

“但是那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就没见到过余规了。”梅斯偏过头回忆着。

“总之我们没有在梦里被炸上天,照第二天减少了份数的早餐来看,大概是凶多吉少。”心情有些复杂,能想出炸房子这种事,这人大概真的疯了。“第二天一早陈羽发现自己的老同学迟迟没有出现,猜测到余规已经遇害。所以他在假装被房间里的那头东西撞扭伤了脚,先一步离开准备继续余规没能完成的计划。并且在今天晚上十点前引爆火药,希望我们在那之前逃走。”

“是希望你逃走吧,他可没给我留字条。”揭穿我的骗局,她瞪了我一眼说:“还有,你把所有的事都当着这孩子的面讲,等她回去我们不就死定了?”

“……你说得有道理。”无比尴尬,以至于手中的纸条差点掉在地上。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轮椅上的女孩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突然开口道。“我刚才出来就是为了让叶姐放你们走。”不知道女孩所说话的真伪,我将目光投向轮椅中。而正因这个动作我才发现,女孩的双腿上竟然也长有部分那熟悉的,灰绿色,如同鱼类般的鳞片。

赶忙移开视线,但女孩显然已经注意到我的关注。于是她向我们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安珂是安先生的女儿,母亲因为无法忍受安先生家族那些长相怪异,行为古怪的亲戚们,很早就与当时还身处国外的安先生离了婚。而天生体弱,被医生认为活不过十二岁的女儿被判给了父亲。

在此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想来,那些亲戚为了保守家族秘密而偷偷将母亲杀害了也说不定。但这件事绝不是父亲的所为,安珂非常确信。

父亲是个很爱母亲和女儿的人,尽管工作繁忙时常不在家中,但为了延续女儿的生命他将几乎所有剩余的时间都投入进了医学、民间偏方,以至于神秘学中。他把得到的方案都首先在自己身上尝试,数年以来缺乏休息以及母亲离去的打击,让这个男人的身心都快速地老去。小安珂几次劝阻父亲不要管自己,她感到父亲真挚的爱,这些短暂的幸福已经足够。但父亲依旧坚持了下去。

直到这件事在他古怪的家族长辈中流传开,传进这栋别墅的原主人——安先生的某个伯伯耳中。

他声称可以解决安珂的身体问题,但需要付上一些代价。父亲欣喜若狂,请求伯伯在自己身上试验,但却被拒绝了。无奈,父亲只好将女儿带到了别墅中。而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那些来自深海的半鱼半人的怪物。

年事已高但依旧神采奕奕的老人亲自作手术的主操手,仪式则由黑色教堂内一个全身包裹在旧破布中的比寻常的更高大的怪物主持。

但邪恶的阴谋并没有被完成,父亲在目睹女儿腿上逐渐长出和怪物一样的鱼鳞后疯了似地杀死了老人,但就像事先预谋好的一般,怪物们非但没有追究破坏了仪式的父亲,甚至由仪式主持给出了一份伯祖父写好的别墅继承协议书。迫于形势,同时也为了搞明白女儿身上发生的变化,父亲同意了协议书的签署。

但在此之后,父亲却逐渐沉迷在这些来自深海的神秘中,也是在这时,叶长青被雇佣到了这里。一方面照顾身体产生部分变异的安珂,另一方面则替安先生进行对村民们的改造。那些名叫深潜者的生物似乎迫切的需要当地的族群得到扩张,为此不惜为村里提供固定的鱼群和来自深海的黄金。

依靠这些,村民们不但自发地组织起崇拜怪物的宗教,安先生更是通过大量开办对鱼和黄金的加工厂控制了整个地区的经济命门,政府虽然对此感到怀疑,但一直无法找到充足的证据证明黄金来源的异常。

随着研究的深入,父亲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将公司的事务甩给员工,连女儿也极少关心。叶长青却因为五六年来的照看工作,反而成为了与安珂最亲密的人。她几乎把这个女孩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就在这不久之前,追求着什么终极真理的父亲一反常态地回到了这里,在安排了一系列事务后更少有地陪着坐在轮椅上的女儿聊天玩耍直到第二天天明。虽然父亲表现得像从前一般,仿佛先前的种种都不曾存在,但安珂依旧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安。因此,在我们闯进密室后醒来的她主动被绑架让我们离开。

“所以,如果可以,求你们帮帮他。”女孩有些害羞地抹了抹因回忆起往事而模糊的双眼,小心地抛出请求。

“你不会拒绝吧?”梅斯挑衅地问。

“嗯,这和我没关系,但恰好还有一笔私人业务要和我的好雇主算个明白。”

“哼,那再好不过。”

 

 

牺牲(下)

高塔的伟大

因其屹立天上

伟大的高塔

因停滞坍塌而亡

 

标注放置了炸药的地点有许多,但可以操纵引线引爆的只有两处,分别在大厅连接一楼佣人们房间的过道附近,以及刚刚才离开的地下密室通道中。

我本想自告奋勇回地下通道,但却被梅斯拒绝了。“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如果遇上危险靠你那只有一只能用的手我不觉得能够成功引爆炸药。”说完,她也不管我有没有意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于是如今摆在我面前的,就只剩一个选择。

她说的没有错,况且在察觉到地下炸药爆破的动静后再引爆地面上的炸药,也能为她顺利逃离破坏范围提供更多的时间。

不再犹豫,我穿过客房区,向着一楼的大厅前行。回想起这趟倒霉的旅途,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很快都会结束的。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不禁有些怀念破旧出租房里温暖的咖啡。

……怎么回事。很可惜事与愿违。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确信逃跑过程中没有尾随的怪物,竟然先我一步到达客厅,似乎在搜查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些转化不完全的东西听力不如那些天生的强,又或许这些东西想要找的并不是我。从大厅靠墙的石柱后方绕开的举动意外地没有引起骚动。但就在快要成功,正准备放下一直吊着的心时,一声熟悉的惊叫把我的美梦破灭了。

是陈羽,他正被另一群怪物追赶着,往我所在的方向跑来。“您怎么还在,我不是写了让您先……”“等甩开后面这些东西再说吧!”我本就虚弱的胃再次遭到摧残。虽然一开始就有找到陈羽的想法,但偏偏是这个要命的关头。

“来这边!”在我还在心中抱怨时,他反而先冷静了下来。领着我弯弯绕绕了一大圈,躲进了一个满地堆满装袋的沙石和砖块的房间。

“这里是余规被安排到的客房。”锁上门,陈羽解释说:“他为了行动方便,以考察房屋结构作为名义在这里修了条可以直达后院的简易通道。”

“可引爆的开关不是在大厅的过道边吗?”感到有些疑惑,我开口道。

“不,只要破坏后院的大祭坛就好。实际上我已经把大部分的炸药都转移集中在那里了。”

“什么?那梅斯岂不是……不,还是先说回刚刚的话题,后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边用沙袋堵住被撞击着的房门一边问。

“余规那晚告诉我如果他失败了,那么起码在今天十点前把别墅破坏掉。而我为此在给您留下字条离开后就一直躲藏在一楼等待引爆的时机。但没过多久,门外一直游荡着的深潜者们突然停止脚步,随后朝着一个方向聚集。察觉到异常的我也跟了过去,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看见别墅的主人安先生以及后院那如同凭空出现的,散发着血腥与臭气的古老祭坛。我隐藏得很好,尽管最后还是被那个包裹着烂布条的、比其它家伙大上不少的深潜者发现,但在那之前我已经偷听到了安先生的计划。他准备今晚在这里解开被困在太平洋底的‘神’的封印,以此来获得永生和宇宙一切的奥秘。而当那个‘神’从大洋里重见天日的时候,除了他的信徒之外所有人都会陷入永恒的梦境。如果真的让他得逞,那一切就都完蛋了!”说到最后,陈羽有些颤抖地压低了声音。

来不及通知梅斯,得知事情严重性的我立刻和陈羽赶往后院。先前追赶的怪物们大多还守着余规的房门,趁着夜色,我们一点一点地接近着祭坛。

泥土、尸体的气味和鱼腥味混杂在一起,越靠近祭坛这味道就越加浓郁。忍住呕吐的冲动,离陈羽重新安置的引爆装置已近在咫尺,但在成功之前还有一个最后的阻碍,那个在所有回忆中阴魂不散的东西——来自黑色教堂的恐怖。

在陈羽的配合下,我确信可以在那东西反应过来之前刺中它脖子上不时颤动着的鳃。但就在小刀即将实现它的使命时,巨大的力量击中了前胸。肋骨发出碎裂的声音,失去意识前我唯一看见的,只有一张发出尖锐嘲笑声的,布满褶皱的鱼脸。

“我就猜到你小子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

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用海水把我从昏迷中唤醒。身体连同手脚被绑在了一人粗的木桩上,胸口仍在缓缓溢出血液,不断凝固在捆绑的尼龙绳上。

“你这杂种早料到我们会回来这里。”把嘴中夹杂着破碎肉块的鲜血吐向面前的男人,我冷笑着。

“当然,我故意放出消息,然后在这里等待两只苍蝇自投罗网。”停顿了片刻,无视我的辱骂,他假惺惺地笑着拍了拍脑袋。

“差点忘了,还有那条反咬主人一口的狗。”他说着走向我对面的木桩,狠狠踹向同样无法动弹的梅斯。“为了防止这条喜欢乱叫的东西影响今晚的氛围,我特地用她自己的手枪堵住了她的嘴,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创意?只要我稍微扳动扳机……”无法说话的梅斯脸上几乎被血迹沾满,尽管如此,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祭坛上那个似已取得完全胜利的男人。

“好了,和你们这些马上要献给祂的猪狗聊天实在太没意思,叶长青!”男人一声令下,叶长青推着安珂从黑暗中走来,她麻木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感情。

“宝贝,对不起,爸爸要把你作为最宝贵的礼物送给……等祂再次降临大地的时候,我们再和妈妈像以前……不,比以前更加……活、生活下去,好吗?”他捧着昏迷的女儿的脸念叨着,这家伙无疑已经疯了。

没有打扰他们,叶长青识趣地从祭坛的中心退回,经过我面前时她突然停住脚步。“眼睛!谁允许你看了?”发泄情绪一般地,她将右手握拳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我受伤的胸口,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嘴,因强烈疼痛而产生的苦闷无法传出,节奏错乱地艰难呼吸着,脊柱和大脑在争夺身体,视野里的紫红开始扩散。

终于,仪式开始,叶长青不得不停下手走向一旁。一个仍保留有部分村民特征的怪物从一动不动的陈羽手中夺过古怪而邪恶的泥塑,夹杂着某种崇拜与恐惧地轻轻放在祭坛中心那隐隐发出难以形容的色彩的交织光线中。

火堆被点燃了,冲天的火光把周遭遮挡视的夜晚冲散。勉强支撑着眼皮,火堆的余温让破损的伤口结起血痂。摆放着的鼓被敲响,我看见四周环绕着祭坛的怪物们开始随着鼓声起舞,扭动他们僵硬的躯体,拍打着滑稽的脚蹼。为首的那个家伙则沉默着站在别墅主人的身后,巨大的眼珠里闪烁着邪恶的光。

中年男人翻开上衣口袋里装着的古老典籍,莫名其妙刮起的风将羊皮纸书页急不可待地吹开,他开始念诵我无法理解的咒语。随着男人的引导,四周的怪物们,甚至站在他身后领头的那只都低下它们粘腻丑陋的鱼头,跟随着他一起念诵。

今天的夜晚似乎格外的长,仪式进行着,周遭泛起恶臭的雾气,鼓点和亵渎的舞蹈越加疯狂。

审判之夜,我听见天使们的哀嚎,恶魔的哭泣。将罗马皇帝戏弄得发了疯的月亮肆意发挥着她的威力,大海狂暴地拍击陆地,收集着灵魂的眼泪,漂泊了几个世纪冤死的亡灵们抚摸我残损不堪的躯体。男人们举起手中的尖刀刺向自己的孩子,如同该隐将羊羔献给上帝。无法再等待,死神的双翼在头顶盘旋。

“……你!”

“雷恩先生!”

就是现在,挣脱开身体上先前叶长青痛击我时偷偷解开的尼龙绳,头脑命令双腿保持活动,朝着轮椅上昏迷的女孩开始狂奔。台上的人从腰间拔出锋利的手术刀,转而愤怒地插向医生的心脏。

喷出的血液遮住视野,只要,只要把作为仪式中心的……手指感受到女孩跳动着的生命。突然,大地剧烈地震动,耀眼的白光自泥塑上涌出,瞬间将一切事物吞没。

苍白如纸的域里,我朝着任何方向运行。温暖而柔软,如同置身于子宫内的胎儿。

“爹?老妈?”

“已经够了”“我们以你为豪。”过去的影子。

“……大家。”

存在或不存在的影子漂浮在身边,心与心之间传递着歌谣。骤然放松的神经逐渐进入休眠,意识流动的通道开始关闭。是的,足够了。不经意间流下眼泪。“谢谢,谢谢大家。我是个没用的家伙……”

但有一件事,唯一的错误。无论怪物也好,神也好,只这个绝对不能原谅。外在的一些,实属可以克服的困难不会把我影响,而那些因为我的无能造成的苦难,我也应当可以承受。但不,绝对不该,该死的东西,谁来给你私自把我的脸上流出幸福表情的权力。施舍也好,嘲笑也好,不,不,不,不需要,连同这些腐朽的梦幻,我都绝对不认可。当然,当然,有限的手脚触碰不到天空,迟钝的思考处理不完万象,但是够了。既然由我生发,我就绝对把它中介,既然手脚可以运作,我就把所有踏足。撕裂皮骨,啃噬骨髓,折断疾风,切碎岩石。疼痛吧,燃烧吧,紧系着的我无能的性命。碰撞着,燃烧着,穿透黑夜的流星。不需要,不需要温柔,不需要虚假的梦想,不需要哀怆的回忆,不需要施舍的爱,追逐着,困惑着,奔跑下去!永远站着不动的死狗不会明白的,人类从说出第一个字起,就已经把所有全知全能的神明一并抛弃了。

凭感觉朝着看不见的前方挥拳,碎片迸发镜子一般的,手臂、躯干、头颅……我的身体消失不见,一切都消失了。唯有疼痛与疲惫再度袭来。

“祂的力量,祂的力量在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不可能,不可以,我,我……”被称作深潜者的怪物们和轮椅上的女孩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只可怜的东西在血泊中哀嚎着抓耳挠腮。先前的冲击把木桩折断成几块,奇怪的是身体上却没有更多受伤的痕迹。引爆的装置已经无法使用,所幸,手枪里还有子弹。

“不,不不不不不不!你们疯了吗?如果直接引爆炸药你们也逃不出去,你们不能!”

看着挣扎着爬起,扣紧扳机的梅斯。我与女孩对视一眼,扭过头去,恰好可以看到在旁边吵闹的可怜虫,无端地大笑。

“开枪吧。”

 

 

Don’t regret

拜访幽深的午夜

低头亲吻雨滴

向黎明祷告

献上途中沾血的荆棘

绝不停止,绝不灭亡

绝不跪倒,绝不屈膝

我将抵达终点

我们绝不投降

事情最终以当地邪教引起的工程事故为由落下了帷幕。政府本就一直对这里过于繁茂的企业抱有怀疑,没有过多追究便同意了陈羽给出的说法。

我们没有找到余规和叶长青。

关于叶长青,尽管她做过许多为虎作伥的混账事,但对孩子的爱终究让她有所改变,讽刺的是,也正因此她才没能活到最后。而余规,如果没有他早前的发现和行动,事情可能真的彻底无法挽回了。替他们在附近的公墓里立了碑作为纪念,当然,身无分文的我遭到了陈羽和梅斯惨无人道的殴打。

那些样貌恐怖的村民们大多和怪物脱不开干系,在我醒来前他们便和深潜者们一同消失不见。空出的房屋大概会和那些工厂一起收归政府,这对当地而言也许不见得是件坏事。

我那委托人再也不可能支付许诺的报酬,但我和梅斯不顾陈羽反对地“洗劫”了别墅得来的珍贵收藏足以让我还清债务的同时轻松好一阵子。

至于安珂,我不会忘记爆炸中她小小的身影。也许是因为仪式中途遭到破坏,深海中的不知名怪物被引导出的部分力量反而在她的身上出现。本以为必死无疑的结局也因她而发生了改变。冲击把整个后院连同几乎半个别墅破坏,但在场的我们却完好无损。

当黎明的阳光从海面折射到脸上将我从虚脱后的沉睡中唤醒时,我惊奇地发现原本伤痕累累的身体如今已完全恢复。弥漫的腥臭味被海浪洗净,柔和的晨光里,大海的孩子朝我微笑着挥手告别。潮水漫过她已布满鱼鳞的双腿,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她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看够了吧,同行?”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是醒来了的梅斯。

“什么够了……我讨厌海。”我不高兴地皱着眉头。

“真的吗?”陈羽从身后走来。

“假话。”

“我想也是。”

争吵着,故事就在这里走向完结。

陈羽预订了出国的机票,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找到余规的父母向他们交代这里发生的事情。梅斯则在离开公墓的路上就与我们分道扬镳,没有告诉我们她的去向,就和她来时一样。

骑着没有遭到爆炸波及的摩托回到镇上,没有事先安排的我在路上辗转了两天才回到破旧的出租房。

久违的安宁,一觉睡到将近正午,泡上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喝到的劣质咖啡,我一边回味,一边用老古董打字机打着已没有收件人的调查报告。

“恭喜安全归来呀,朋友。”

差点被喝到一半的咖啡呛着,老东西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该死的老头,竟然把我卖……”头也不抬地将桌上的圆珠笔一把抓起,准备砸爆不速之客的秃头。“所以我来将功补过了。”老东西笑嘻嘻地打开门。

“我是M先生介绍来的新人,请您多多指教。”熟悉的声音,她装模作样地朝我鞠了一躬。

“……哦哦,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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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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