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平村,只是一个寻常的小村庄。平日里,村民们男耕女织,日子平淡如水,仿若时间都在此放慢了脚步。
而一白衣青年在黄昏前赶到了村里唯一一家酒肆。这家酒肆规模不大,若不是那高悬的锦旆,外人恐怕不会想到此处是酒肆。木制招牌歪在一旁,上面的刻字被岁月雕琢得模糊,青年辨认良久,才依稀看出 “醉庭轩” 三个字。
“掌柜的真是好品味。” 他心中暗叹。
撩开幕帘,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店内四五张松木桌摆放整齐,柜台旁立着半人高的陶制酒坛。掌柜的是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深邃的眼眸里铺满历经世事的沧桑与厚重,剑锋般的眉毛旁一道伤疤,更衬托出此人的不凡。他身穿的灰色棉麻长袍已有些泛白,袖口处可见红线缝补的细腻针脚。此刻,他正歪坐在摇椅上,轻晃着蒲扇,翻看一本名为《说・侠客行》的书。
发觉到有人进来,掌柜的起身将书揣进怀里,问道:“客官来点什么?本店有上好的屠苏酒、竹叶青、汾酒……” 他想着自己明日还要赶路,不能喝酒误事,便压下胃中的酒虫,堆起笑脸:“不必了掌柜的,来一壶米酒、一碟花生米解解乏就好。” 掌柜的从酒架底层端起一盏酒:“好嘞,客官先落座,酒菜随后就上。” 他微微点头,发现店中只剩一桌客人正激烈的讨论着什么,为了满足好奇心他解下包裹与佩剑坐在了邻桌。
那三人已是酒过三巡,对他的到来并无反应。少时,掌柜的将酒菜端来,见他选了这桌坐下,眉头微蹙,似有困惑,却并未多言,只拿起肩头的抹布擦拭其余桌子。青年权当没看见,一边品着掌柜的自酿醪糟,一边听着邻桌几位汉子的酒后闲谈。
“哥几个听说了吗?最近古安城可不太平。上月不知哪来的一伙贼人,趁夜四处偷盗,搞得人心惶惶,城里的地主老财都哭昏了头。” 头戴抹额的络腮胡大叔刻意压低声音,向同桌人讲述着刚得知的消息。
“害,老张你这消息过时了。” 皮肤呈小麦色的汉子接过话茬,“那伙贼人已经被官府联合一群江湖人士剿灭了,丢失的财宝也如数奉还了,官府甚至还。”
“王三你说得轻巧,什么联合?这年头官府越来越不作为了,既要打压江湖人,但没了侠客又办不成事。” 翘着二郎腿的精瘦男人饮尽最后一口酒,砸吧着嘴嚷嚷起来。
“李二!你一喝多就没个把门的。一会儿让巡逻的监市听见,轻则皮肉之苦,重则牢狱之灾!” 正在收拾的掌柜听到这话,收起笑容,将抹布扔在桌上,“吃饱喝足就赶紧回家陪老婆孩子,芒种快到了,有你们忙的。”
“不好意思啊老赵,李二喝多了。” 老张边说边解下抹额,从中拿出几文钱递给面露愠色的掌柜,“你先忙,我们这就走。”
“可是我还没老 ——” 李二话未说完,就被王三和老张捂住嘴架出了酒馆。
见他们走远,酒馆掌柜叹了口气,回头撞见了目睹一切的青年,立刻恢复了慈祥的笑容,拿起酒盏上前添酒:“客官见笑了,乡野粗人,心直口快,不要见怪。看您不像本地人,来我们这有何贵干?”
青年望着掌柜笑容背后那抹不易察觉的寒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掌柜多虑了,大哥们都是性情中人,令人敬佩。这世道,如此直言的人可不多了。” 说罢,他转身打开系着的包袱以示清白,“小弟昨日从临城出发,途经贵地歇歇脚,明日便要进城。这把剑也只堪堪用作防身。”
掌柜的眯起眼,见包袱里确实是衣物和生活用品,佩剑虽不是凡品但却非官家款式。便用爽朗的笑声掩饰尴尬:“小兄弟,别怪我多心,自打你进来我就留意了,看你一人坐着一言不发,还以为是上面派来的差人呢。今晚就住这儿吧,正好有多余客房,给你打个对折如何?”
“掌柜何必客气,如果我刚刚没有听错的话,大哥可是贵姓赵?” 见掌柜收起疑虑,青年索性闲聊起来。
“正是,单名一个‘正’字。” 掌柜正色道,“小兄弟怎问起这个?”
“不瞒掌柜,在下也姓赵,名卿遥,字殊方。” 青年正欲起身行拱手礼,却被赵正拦下。
赵正稍加思索后便面露喜色:“赵老弟!令尊可是赵狄赵大侠?” 他眼中满是热络,“相逢即是缘,你在本店的花销,别说对折,大哥全免了!”
“大哥太客气了,小弟承受不起。您是怎知晓家父与我的身份的?” 赵卿遥急忙推辞,这种不掺虚伪的热情已是许久未曾感受到了。
赵正激动的干了一口酒:“当年幸有赵大侠相救才保得一家性命,路上曾与我提起过你,这一晃都多少年了。我一直未寻得机会报答赵大侠一二,今日有幸得见贤弟切莫与大哥客气了。”
话已至此,赵卿遥不便再推辞,应了下来:“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赵大哥厚待。既如此,可否与小弟喝上几杯?”
听闻此言,赵正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好!好!痛快!今日高兴,我破次戒又如何。我跟你说啊。我家那口子管的可严了。”
赵卿遥闻言莞尔一笑,安慰道:“嫂夫人也是为大哥身体着想。既如此,以茶代酒如何?”
赵正转身从柜台后摸索许久,翻出一坛酒:“哎,不打紧。陪大哥走两盅,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好酒啊。”
赵正拍开酒封,浓郁的酒香四溢,赵卿遥顿觉有些飘飘然。赵正双手捧坛,微微倾斜,酒水如溪流入酒杯,酒花翻涌。他将酒杯递上前,笑着催促:“赵贤弟,快尝尝!” 赵卿遥接过轻抿一口,酒液绵柔,甘甜与辛辣在舌尖交织,暖流淌遍全身 —— 当真是好酒!
“贤弟啊,好久没听闻赵大侠的消息了,他一切还好吧?”
赵卿遥摇摇头,无奈道:“用怹的话说就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现在卸下担子云游四海去了,我一年都不曾见过怹几次。”
“这样也好啊,以后的江湖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赵正举起酒杯,两三口下肚,尽显豪迈。
借着酒劲,赵卿遥问出了疑惑许久的问题:“不知当年大哥是遭遇了什么才离开家乡的,又是如何被家父搭救的?”
“这可说来话长了。” 赵正摩挲着杯子,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家世代都居于古安城,幼时家境还算优渥,喜好使枪弄棒,便拜师学了一身好本领,在我像贤弟这个年纪时我也是打算闯荡一番的。可惜家道中落,便捡起祖上的酿酒技艺开了家酒坊,与你嫂夫人也是那时认识的。生意虽不是日进斗金,几年下来日子也算安稳。”
“可天有不测风云,古安城的狗官不知怎的盯上了我的酒馆,隔三岔五指使手下教唆些泼皮无赖来挑三拣四、索要钱财。我本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些地痞,但那时我女儿昀昀还小,夫人也劝我好好过日子,不要生事。”
“后来才知道,是那狗官看上了酒馆的地,想用这法子逼我走。我不胜其烦,正打算离开是非之地,那狗官竟敢 ——”
说到此,赵正狠狠攥住杯子,手背上青筋暴起,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竟收买我的亲朋想趁我饮酒时将我麻翻,然后在夜里放火烧了我家酒坊!恰好在借宿的令尊及时发现将我救起,不然全家老小怕是都要葬身火海了。不曾想那狗官还要赶尽杀绝,竟派出爪牙带着官兵追杀。这伤口就是当年与令尊联手退敌时留下的。”
赵正指了指眉间的疤痕。 “在村口送别令尊后,我便决定索性就在这西平村安家了,虽比不上城内繁华,倒也落得个清闲自在。大伙听说我的遭遇后也是不胜唏嘘,自发的来帮我搭建了这间酒馆。”赵正看向杯中酒花的眼睛有些出神。
“原来家父那日在古安城救下的竟是大哥,怹数年前与我谈起过在古安城内的酒馆救下过一家三口,还盛赞过酒馆内的美酒。”赵卿遥后知后觉般感慨,“今日品得,大哥的手艺果真不凡。”
“贤弟不妨多留几日,大哥别的不敢夸口,美酒这东西我有的是。”赵正摇晃着有些发昏的脑袋,冲着赵卿遥举起了杯子,“来,干了这杯酒。”
正说着,酒馆的门帘被掀开,一阵风裹挟着夏夜的气息吹了进来。赵正抬眼望去,脸上瞬间堆满了笑意,原来是妻子带着女儿昀昀回来了。
妻子一进门,先是瞧见了微醺的赵正,眉头微微一蹙:“当家的,你怎的又破戒了。” 可当目光落到赵卿遥身上,眼中便多了几分疑惑。
赵正赶忙起身,脚步都还带着些许摇晃,走到妻子身边,揽着她的肩膀,笑着介绍道:“夫人,这位是赵卿遥贤弟,就是当年救过咱们一家性命的赵狄赵大侠的公子啊。”说罢他转过头来“贤弟,这是我夫人柳青。”
柳青一听,立马变得郑重起来,赶忙拉着女儿一同向赵卿遥福身,说道:“原来是恩公之子,大恩大德,我们全家一直铭记于心,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赵卿遥急忙起身回礼: “嫂夫人真是折煞我了,在下万不敢当。”
“贤弟再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女儿赵梓昀了。”赵正笑着把躲在柳青后面只探出个扎着双髻的脑袋的昀昀拉过来,指了指眼前青年,“这就是你赵叔叔了。” 昀昀好奇地看着赵卿遥,用小手攥住赵正的胳膊,脆生生地喊了句:“赵叔叔好呀。”
“昀昀你好啊,今年多大啦?”赵卿遥看着眼前可爱的女娃娃,也是十分欢喜,情不自禁的轻轻捏了捏昀昀那肥嘟嘟的脸颊。
“我今年十岁了。”昀昀有些害羞的低着头摆弄着腰间的鸭鸭包嘟囔着。 “贤弟别看昀昀年纪不大,她可懂事了。”赵正自豪的亮起袖口处的红色针脚,“这就是我女儿的手艺!”
“昀昀真乖,时间仓促,初次见面也没给你准备礼物。”赵卿遥思索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块刻有俊秀“卿”字的温润玉佩,轻轻挂在小姑娘的颈间,微笑着说:“昀昀,这玉佩叔叔送给你,愿你往后的日子平安喜乐,无灾无难。”
昀昀抚摸着玉佩,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甜甜地说道:“谢谢赵叔叔,这玉佩真好看,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
柳青看出这玉佩品质不凡,本想开口推辞,却见赵正先开口了: “贤弟你我都是爽快人,大哥就不与你说些客套话了。只是礼尚往来,我也有一物送予贤弟,还望切莫与大哥客气。”赵正说罢便转身朝后院走去。
不等赵卿遥做出反应,柳青心领神会的开口道:“谢谢赵公子送我家女儿这么贵重的礼物,请在此稍待,当家的马上就到。时候不早了,我先带昀昀下去歇息了。” 昀昀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放进了包里,随后扯住柳青衣角,朝着赵卿遥笑着告别:“赵叔叔再见。” “昀昀再见。”赵卿遥同样挥了挥手。
少时,赵正就捧着一块梨花木雕琢而成的长匣从后院走出轻轻放在酒桌上打开,一脸正色道:“大哥身边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把师父临终前赠给我的‘寒潭’了。” 只见那剑身通体雪白,在烛火的照影下却似有青绿色波纹涌动,剑柄处镶嵌着一颗如寒星般幽蓝色的宝石,散发着清冷的微光,让人仅是瞧上一眼,便觉寒意扑面而来。
赵卿遥轻握剑柄,微微出鞘就顿感一股极寒之气逸散开来,烛火都为之摇曳,他甚至感觉周围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这把剑对大哥来说已是无用,贤弟就收下吧。宝剑配英雄,再合适不过了。”
赵正带有释怀的声音响起。 望着对方坚定的双眼,赵卿遥俯身行了个郑重的抱剑礼。
赵正拍了拍眼前青年的肩膀:“好了贤弟,明天你不是还要赶路吗,大哥知道留你不住,早些休息吧,后院第三间房就是。” “好的,大哥也早些休息。”
一夜无话。 在清晨告别了赵正一家后,赵卿遥又踏上了新的旅程。
第二章
经过几日的跋涉,赵卿遥终于来到了古安城内,已是深夜。
城内大部分屋内都已熄灯,只有位于市井角落的一户还透着烛光,那正是赵卿遥故友白穆礼的家。
他轻叩门环,铜环撞在木门上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白兄,是我赵卿遥。路上耽搁了几日,来得迟了。”
推开窗户,赵卿遥借着幽幽的光线看见了——屋内横梁上悬着一根麻绳,而绳子的尾端系着一青衫书生,正是白穆礼!此刻的他双脚胡乱蹬踹,双手正拼命抓挠颈间的麻绳,身子像断线的风筝般来回晃荡,喉间因窒息不断的发出咕噜声。 “
“白兄!” 赵卿遥剑随身走,跃进房内斩断麻绳。绳结崩散的瞬间,他箭步上前托住白穆礼下坠的身子,只觉怀里人轻得像片枯叶,颈间勒痕紫得发黑,气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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